“先去北京,再回东北。”1994年深秋的夏威夷寓所里,93岁的张学良用枯瘦的手指敲着茶几重复道。张闾琳俯身为父亲整理毛毯时,注意到老人眼角的湿润在阳光下泛着微光。这个被软禁半个世纪的 “少帅”,此刻竟像个怕被遗忘的游子。
十六年前那个暴雨夜的故事,正是从更遥远的别离开始的。1940年旧金山码头上,赵一荻把十岁的儿子推进伊雅格怀里转身就走——她怕自己多看孩子一眼就会心软。汽笛声盖过了张闾琳的哭喊,也掩住了这位母亲指甲掐进掌心的疼痛。谁能想到这对母子再见面时,襁褓中的婴孩已长成戴着金丝眼镜的NASA工程师。
1956年的重逢像部荒诞剧。董显光举着发黄的全家照在加州大学拦住张闾琳时,这个说着流利英语的华裔青年以为遇上了骗子。直到看见照片背面 “闾琳百日留念”的钢笔字,他才猛然想起幼时奶妈哼过的东北民谣。书信往来的开头总是 “亲爱的爸爸妈妈”,结尾却总被泪水晕染成团——张学良在信笺边缘补过句 “父欠儿十六载晨昏”,让赵一荻偷偷撕了。
1965年高雄港的海风格外腥咸。当西装革履的张闾琳走下舷梯,张学良突然甩开搀扶的卫兵,踉跄着跑出三十米。父子相拥时,中将制服上的勋表硌得人生疼,却没人舍得松手。饭桌上听儿子说起参与水星计划,老将军夹菜的手顿了顿: “比造火车难吧?”这大概是他能想到最贴切的比较。
在蒋介石默许的探视里,张闾琳发现父亲总爱盯着墙上的中国地图出神。某次离别前,张学良突然用英文说了句 “Home is where the heart is”,惊得儿子打翻了茶盏——这句洋谚语从满口奉天腔的老人口中蹦出,倒比地图上标红的东北三省更戳心窝。
1994年的回乡嘱托藏着太多未尽之言。张闾琳清楚 “先到北京”四个字的分量,当年父亲若是直飞沈阳,九一八的债主们怕是要掀了机场。他特意选了件灰呢中山装,在首都机场对媒体镜头笑道: “我是来学习同行经验的。”这话说得体面,既避开了政治地雷,又给父亲留足转圜余地。
长安街的变迁让美籍专家目瞪口呆。出租车司机指着国贸大厦说 “这儿原来就片菜地”,张闾琳望着玻璃幕墙上的云影,突然想起NASA同事的嘲讽: “北京?不就是个超大号唐人街么?”他摸出相机拍下街景,盘算着该把哪张塞进给父亲的信封。
在航天城看到长征三号模型时,这位参与过阿波罗计划的专家红了眼眶。陪同人员正要讲解技术参数,却见他掏出块怀表喃喃自语: “当年我爹修铁路也用这牌子的计时器。”表壳里的张学良军装照已泛黄秒针还在倔强地画圈。
沈阳郊外的驿马坊墓园飘着细雨。张闾琳跪在祖父墓前摆上从夏威夷带来的凤梨酥,警卫要撑伞被他摆手拒绝。青石墓碑上 “雨亭张公”的刻痕里积着陈年苔藓,他伸手去抠,却摸到几道新鲜的划痕——看来常有人来描红填漆。
返程前夜,辽宁省委送来件包裹。拆开层层油纸,竟是张作霖当年订制的奉天铁路路线图。张学良抚摸着卷轴上的茶渍,突然对儿子说了句东北土话: “这疙瘩,早该通高铁了。”说罢自己先笑出声,笑着笑着咳出泪来。
更新时间:2025-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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