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岁后的第一个清晨,我是被鸟鸣叫醒的。五点整,窗外那株老槐树上,麻雀们准时开起晨会。我摸索着打开床头那盏橘色台灯,光晕像融化的蜜,缓缓漫过梳妆台上的银梳——那是母亲出嫁时的陪嫁,如今齿间还缠着我去年落的一根白发。
抽屉里躺着本泛黄的《唐诗三百首》,书脊用蓝布包着,是二十年前在潘家园旧书摊淘的。翻到"行到水穷处"那页,纸页间突然飘出片干枯的银杏叶,叶脉上还留着女儿小学时用红笔写的"妈妈加油"。指尖抚过叶柄,想起那年深秋,我们母女在香山捡了满满一书包叶子,说要做成书签,后来她升学、工作,那些叶子终究在岁月里蜷成了标本。

阳台上的茉莉开了第三茬。我拎着喷壶走过去,水珠滚过叶片时,突然发现盆土里冒出几株新芽。记得刚搬来时,这盆茉莉被前房主丢在楼道,叶片蔫得能拧出水。我试着用淘米水养着,没想到竟陪了我十年。此刻晨光斜斜切进来,照在花苞上,像给绿裙子别了枚珍珠胸针。
老周还在打鼾,节奏跟厨房冰箱的嗡鸣一模一样。我轻手轻脚给他掖被角,触到他手腕上那串檀木珠——是去年去五台山时,他非要给我求的,结果自己倒先戴上了。珠子被他摩挲得发亮,像浸了半辈子的月光。

手机突然震动,是老张发来的语音:"菜市场的空心菜嫩得能掐出水,要不要留一把?"点开语音的瞬间,我仿佛看见她蓝布围裙上沾着鱼鳞,在摊位前踮脚挑菜的样子。三十年前我们在纺织厂同宿舍,她总把夜班发的馒头塞给我,说"你瘦,多吃点"。如今她儿子开了家生鲜店,她反倒成了义务采购员,每天给我们这群老姐妹送菜。
下午去社区学古筝。老师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指甲上贴着亮晶晶的水钻。我按她教的指法拨弦,"哆"的一声走了调,惹得后排的陈姐笑出了眼泪。陈姐退休前是会计,戴副圆眼镜,总说自己"一辈子跟数字打交道,现在想跟音符做朋友"。我们合奏《渔舟唱晚》时,她的手指在琴弦上跳跃,银镯子随着节奏叮当作响,像撒了一串星星。
回家的路上绕到城郊,看见稻田正在抽穗。风一吹,绿浪翻滚着涌向天边。我蹲在田埂上摸了摸稻叶,露水打湿了指尖,凉丝丝的。想起小时候在外婆家,也是这样的黄昏,她背着我走过田埂,竹篮里的青菜还沾着泥,说"囡囡闻闻,这是太阳的味道"。

晚饭煮了小米粥,就着老张送的空心菜。老周边吃边看报纸,老花镜滑到鼻尖也没察觉。我夹了筷子菜到他碗里,他头也不抬地说"谢谢",声音含混在粥的热气里。电视里在放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我起身收阳台的衣服,看见茉莉又开了两朵,白得像初雪。
睡前翻出本旧相册,里面有张二十岁的照片:我扎着麻花辫,站在工厂的梧桐树下,衬衫口袋里插着支钢笔。那时总觉得未来很远,像地平线一样模糊。现在才明白,所谓归处,不过是清晨的鸟鸣、阳台的花草、老周的鼾声,和老张语音里那句"要不要留一把"。
五十岁后的日子,就像这盏陪了我十年的台灯,光芒不再刺眼,却把每个寻常的夜晚,都照得暖融融的。
更新时间:2025-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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