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83岁的老人抚摸着一座墓碑,深情地说:父亲,我是宜儿啊

“老哥,你这是第几回来了?”——2011年3月11日,川陕革命根据地红军烈士陵园里,管理员老刘忍不住与眼前的白发客人搭话。那位拄着拐杖的老人闻声抬头,声音微颤:“只要腿还能迈,我就会来。”说罢,他俯身抚摸墓碑,低声呢喃:“父亲,我是宜儿啊。”字字含泪,连冷风也仿佛停了片刻。

陵园里长眠着两万五千多名红军烈士。来访者多,能找到亲人者少。对大多数烈士后代而言,墓碑是一串陌生的号码;对这位83岁的老人吴方宜来说,它却是一扇迟到了近八十年的家门。故事要从清末的安徽舒城说起。

1899年6月,阙店乡地主吴家迎来第五个孩子吴昌鹏。家里不缺银两,父亲请了私塾先生。小昌鹏记忆力惊人,八股文与时务报同样背得滚瓜烂熟。先生见他打小爱问“为何列强能在中国横行”,索性偷偷塞给他《万国公法》《新青年》。一粒改变人生的火种就此种下。

辛亥风雷过后,安徽省立第一中学里的同盟会老师把“共和”“救国”挂在嘴边。吴昌鹏参与学生刊物《桃溪浪》编写,文章里痛斥军阀盘剥,也提到日本在安徽的棉纱倾销。乡绅们看这孩子“不像安分的读书种”,只得暗暗记下。

学成归里那年,他已23岁。父母一手包办,把名门闺秀朱淑德娶进门。洞房花烛夜,他却向窗外发呆——读书能救国吗?恐怕不行。抱着这份焦灼,他给自己改名“展”,寓意“展翅”,然后在1924年春夜背上行囊南下广州。

彼时,孙中山倡办的黄埔军校刚刚放榜。录取测验以语文、历史、体能为主,吴展轻松过关,成为第一期学员。军校里卧虎藏龙,周恩来、陈赓、蒋先云等新朋旧识星罗棋布。课余之时,他常挤在简陋的阅览室里翻《向导》,听周恩来讲工人运动,思想再次被击中。

1925年初夏,陈炯明残部叛乱。叶剑英率教导团讨伐,学员几乎倾巢而出。作为特务营营长的吴展第一次真刀真枪上阵。熬过战火,他摸着冒烟的枪管说了一句:“书上学不到这股血味。”自此更笃定革命道路。

武汉分校成立后,他被派去任四队队长,训练首批女学员。第六期开学那天,一位目光坚毅的广东姑娘彭镜秋把入学登记表递到他手上。此后,两人因夜战急救、课堂讨论频繁接触,感情悄然滋长。吴展把《共产党宣言》借给她,彭镜秋则在工人纠察队行动前,递给他一张标着联络点的简图——并肩作战的默契,就这样形成。

1927年“大革命”濒临破裂。南昌起义计划外泄,武汉分校派出的队伍在九江被张发奎缴械。叶剑英折中成“第二方面军教导团”,重新南下。赶到广州时,起义枪声已响,吴展率补充营冲进城,接应不及,只得转进花县与教导团合并。随后,两部改编为红四师,他任十团参谋长。

海陆丰岁月,农村苏维埃方兴未艾。1928年春,红四师在陆丰老圩开大会。土地被分到贫苦农家,农会小伙子打着唢呐庆祝。那晚,吴展在星空下递交入党申请书——“为劳苦大众而战”,从口号变成誓言。

海陆丰失利后,部队化整为零,经香港辗转上海。城市白区的紧张,与沿海山村截然不同。1930年冬夜,租界灯火与弄堂阴影交错,彭镜秋靠在破木窗边数日历:“明天是女儿满月。”话虽轻声,敌情却重。为了掩护交通员,她一次次挪出家里仅有的两块大洋。

1931年初,中央红军在鄂豫皖打出新天地。红一军、红十五军合编为红四军,急需老黄埔骨干。组织决定:吴展任第十师参谋长,立即赴前线。分别前,他抱着3岁的吴方宜:“宜儿,父亲下次回来,你一定能叫‘爸爸’了。”孩子眨着眼,理解却显然不足。一句稚嫩的“啊”没能出口,父亲已转身进了夜色。

鄂豫皖苏区连续取胜,但“左”倾肃反也悄然发酵。1933年春,部队西征至四川通江,叛徒告密,吴展被捕。打手劝降:“留条命,回去享福。”他笑骂一句土话:“老子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当夜,被秘密枪杀于通江荒岭。37岁,一生戛然而止。

上海方面失去联系,彭镜秋以为丈夫仍在前线。更糟的是,一场伤寒夺走了女儿小命。她抱着浑身滚烫的小小尸体,无声号啕。为了儿子,她强撑着继续地下工作,终在1934年被捕。阴冷的监室里,吴方宜长出湿疹,骨骼嶙峋。母子能否活到明天,全靠牢头一碗掺杂稀水的糙米粥。

危急时,吴展长兄托关系将吴方宜带回舒城,寄养在三叔家。彭镜秋直到1937年才获救出去。战火中辗转延安、陕甘宁,投身保育小学、妇联工作,兢兢业业,却始终没踏上安徽半步。她把全部牵挂藏在一封封家书里,可战区邮路常被切断,信件十寄九丢。

1949年夏,20岁的吴方宜独自离开舒城。他背着棉布包、揣着三叔塞的十块银元,从南京换乘闷罐车一路北上。松江省妇联办公室门口,他站了整整三个时辰,才鼓起勇气敲门。抬头那一刻,彭镜秋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个高个青年。确认身份后,母子抱头痛哭。办公室窗台上的墨水瓶被撞倒,黑色泼迹至今仍在木板上留下斑驳印记。

父亲在哪里?这是团聚后的第一个问题。彭镜秋摇头,泣不成声。接下来的几十年,母子俩以各种渠道搜寻烈士名录、地方志、战友回忆。1983年,民政部寄来烈士证书,姓名、籍贯俱全,唯独牺牲地一栏空白。那块欠缺坐标的纸,让一家人愈发执拗。

2001年深秋,彭镜秋弥留。她用几乎听不见的气息嘱托:“宜儿,一定要找到你父亲。”话音散入夜色,老人合上双眼。

转机出现在2010年。外孙女舒翎无意中浏览“红军烈士陵园讨论区”,一张模糊照片里,“吴展烈士之墓”六个字隐约可辨。她下载、放大、比对家谱,随后连夜打电话给舅舅吴方宜。83岁的老人顾不上心脏病旧疾,连夜从舒城坐车到合肥,再转机抵达四川巴中。

陵园档案馆里,管理员翻出1933年川陕苏区烈士登记册。编号4387,姓名吴展,职务红四军第十师参谋长,牺牲地点:通江沙溪。字迹褪色,信息却精准。老人颤抖着按下指印——文件终于与记忆吻合。

墓碑前,他带来家乡泥土,和通江黄土并在一起,插上一株兰草。那是父亲生前最爱的花。祭毕,老人抹去泪痕,扶着碑角轻声道:“父亲,宜儿来迟了。”47秒的静默,无旁人出声。山风掠过松梢,好似替那位长眠地下的烈士回了一句:“孩子,辛苦你了。”

父子见面的形式千百种,而这一幕最为沉重。一个名字、一道碑缝、八十年等待。有人说吴方宜幸运,至少摸到了故土与亲骨的温度。更多烈士家属,仍在寻觅那块刻着普通姓名的石头。这不是个人悲喜,而是时代留给后人的欠账。希望未来的某一天,所有编号都能对应鲜活面孔,所有家书都能找到收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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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8-14

标签:历史   墓碑   深情   父亲   老人   通江   舒城   烈士   安徽   红军   参谋长   周恩来   鄂豫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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