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秋天雨水格外勤,从秋收便连绵不休,淅淅沥沥下了足有一个月。本该金灿灿的玉米,在这漫天的潮气里,悄悄发了霉。2015年也是多雨,父亲在那年离开了我们。而今年,母亲也走了。
母亲前些日子明明见好了。她能扶着助行小车慢慢走动,能和我们一同坐在桌边吃饭,头脑清醒,清清楚楚地叫出我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只是耳朵越来越背。全家高高兴兴去饭店给她过了八十六岁生日。服务员唱歌跳舞,祝她“健康长寿”。母亲很开心,吃得也比平时多。可谁能料到,就在当晚,她突然病重,再也无法平躺。我急得直掉眼泪,不住地后悔,说不该让她外出劳累。母亲却费力地摇头,气若游丝地说:“不是累的,是我身体里还有病。”救护车呼啸而来,却终究没能带回奇迹。我害怕了几十年的事,还是来了。我反复地想,是不是不该办生日宴?可转念又想,母亲是圆满地过了这个生日才走的啊。她从病重起就一直念叨着过生日。我再也没有机会问她:“妈,这个生日您过得开心,还是怪我呢?”
今天是“五七”,母亲离开的第三十五天。“三七”前夜,窗外狂风大作。风声凄厉时,我心中那根绷了太久的弦,终于断了。我哭得撕心裂肺,直至不能呼吸。我想她,更是在那狂风里,不由自主地揪心:“怎么办?妈还在外面呢。”从前,越是恶劣的天气,只要确认母亲安安稳稳地在屋里,我心里便特别踏实,甚至有种莫名的幸福。如今,这种再也无法护她周全的无助感,像一只手攥紧了我的心。朋友劝慰,说母亲去了一个无风无雨、无病无灾的地方,从此绝对安好。可我早已习惯了守护她,就像她曾经守护我一样——让她吃好穿暖,免她磕碰,陪她说话……此生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做好饭菜,看着母亲一口一口吃下。那些她吃得脸上、身上、脚边都是饭粒菜叶的时光,再也回不来了。母亲一走,我的天地仿佛失了方向,六神无主,尽是迷茫。
母亲这一生,极其平凡。她的社会身份,无非是妻子、母亲、姥姥。当然,在更久远的岁月里,她也曾是谁家的小女儿。她从没想过要“演”好这些角色,却用尽一生,演得无比动人。
母亲性情温柔,说话和气,任劳任怨。我记忆中,她总是和颜悦色,从未与人红过脸。年轻时随父亲在部队,天南地北地迁徙,很不容易。她生了四个孩子,只有二姐是在老家出生的。那时父亲不在身边,老家条件艰苦,没有油吃,连鸡蛋也是坏的,母亲因此落下了严重的贫血。后来,她独自带着大姐和二姐去福建寻父亲,怀里抱一个,手上牵一个,还得拖拽着行李,辗转火车与轮船。途中在某个小站,她下车为孩子们找水,走得远了点,差点误了火车。还有一次在船上,一位好心的老太太主动帮忙照看大姐,可转眼人就不见了。母亲急得魂飞魄散,直到船靠渡口,看见老太太抱着大姐在等,才惊魂甫定。那样的年代,人心淳朴,但母亲的艰辛,可想而知。
她身体一直不好。有一次在福建的医院,因为听不懂方言,错过了叫号。等久了去问,医生埋怨:“早叫过你了!”随后用极粗的针管刺入她腿中抽取积液。母亲一声没吭,眼睛却一直望着门外候着的两个女儿。连医生都感慨:“还顾得上看孩子呢。”父亲忙于军务,家事全是母亲一肩挑起。我们几个孩子出生,都是部队家属帮忙照应的月子。她独自带着我们,在部队大院搬过好几次家。每次都是她跑去父亲拉练的地方,简单告知一句“要搬家了”,然后回去,一个人默默收拾好全部家当。她常说:“你爸不在家,我把他的四个孩子都养大了,养得好好的。”
父亲在遗书里写道:“你妈这辈子跟着我不容易,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累。”母亲的辛苦,我们永远记得。
父亲转业后,为了照顾老家,选择回到山东。他是出名的孝子,这却让母亲背负了更多。照料爷爷奶奶是分内之事,可伯母病了,接到我家由母亲端汤送药;姑家的表姐病了,也接来由母亲照料;叔家的哥哥腿脚不便,父亲接他来学手艺,生活起居又是母亲负责……母亲像铁打的人,从不喊累。
我小时候总黏着她,像块撕不掉的膏药。只有在她怀里,我才觉得安稳。那时我体弱,常常咳嗽,母亲能一整夜抱着我,一遍遍起身喂水喂药。
日子稍好,母亲便出去编箩筐、捆盖帘、在饭店帮工,补贴家用。1981年家里打的那套木家具,至今还用着,父亲说:“多亏你妈挣的钱。”
后来生活刚好转,母亲却得了糖尿病。都说这是“富贵病”,可母亲一辈子省吃俭用,好东西总留给我们。她靠着极强的自制力,与这病相伴了三十九年,这一点,我由衷地敬佩她。
母亲一生的追求,就是家,就是孩子。她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自我”二字。但当她离去,她的价值却鲜活地留在了世上——我的三个姐姐、我,以及我们四姐妹的四个孩子,两代人八个孩子,都是由她亲手带大。她的脑海里,装的只有孩子。就在她病重住院,身上插满管子的时候,还在梦中急喊:“看好孩子!”醒来第一句便是叮嘱我:“看好你那千千啊。”我的孩子已经二十五岁了,可在生命垂危之际,母亲却依然把他当五岁的孩子放心不下。这份生死不忘的牵挂,让我们如何割舍?
母亲走的那天清晨,儿子接到电话,从被窝里跳起来,在天亮前飞车赶到医院。我们默默的最后一次护送母亲。儿子一手扶着姥姥的担架,一手紧紧握着我的手。我们陪妈妈走完了最后一段路。
妈妈一生平凡,但在我的世界里,她无比伟大。我对她的爱,跨越生死,直至永恒。
(摄影 张小蕊)
作者简介:与君说,利华益集团退休员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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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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