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避寒

编辑|避涵

永乐二十二年七月，六十五岁的朱棣死在了一个叫榆木川的地方。

这个地名，今天知道的人不多。它就在内蒙古锡林郭勒盟多伦县境内，距离县城三十多公里，如今是一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榆树林。

一代雄主的归宿，竟是这样一个连纪念碑都没有的荒野。

最后七十二小时

永乐二十二年正月，阿鲁台率鞑靼骑兵进犯大同、开平一带，朱棣坐不住了。

这是他第五次亲征漠北，前四次，他打过鞑靼，打过瓦剌，打过兀良哈，打得蒙古诸部闻风丧胆。这一次，他要彻底解决阿鲁台。

四月，大军从北京出发。英国公张辅、阳武侯薛禄、宁阳侯陈懋，这些跟着他从靖难打过来的老将，悉数随行。

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旌旗蔽日。

可这一仗，从头到尾就没顺过。

阿鲁台太狡猾了，他听说朱棣亲征，根本不接战，直接带着部众跑了。明军一路追到答兰纳木儿河，方圆三百里，连个鬼影都没找到。

朱棣下令班师。

六月二十二日，大军行至翠云屯。朱棣召集随行文武商议，这仗打成这样，怎么收场，没人敢说话。

七月初七，大军路过清水源，道旁有一座石崖，几十丈高。朱棣突然下令停下，命大学士杨荣、金幼孜在崖壁上刻字。

刻什么？

"使万世后知朕亲征过此也。"

这句话，暴露了朱棣的心思，他知道这次北征无功而返，但他要让后世记住，大明天子曾经亲自打到过这里。

十天后，朱棣就死了。

七月十六日，大军抵达苍崖戍，朱棣身体出了问题，史书上写的是"未豫"——身体不适。

七月十七日，行至榆木川，病情突然加重。

朱棣知道自己不行了，他召来大学士杨荣、金幼孜，口授遗诏：传位皇太子，丧礼遵从高皇帝旧制。

七月十八日，驾崩。

从发病到咽气，整整三天。

榆木川在哪？

榆木川这个地名，今天的地图上很难找到。

它在内蒙古锡林郭勒盟多伦县境内，属于三道沟林场的范围。从多伦县城出发，往西北方向走三十多公里，就能到。

你可能想不到，这地方现在是个旅游景点。

榆木川实际上是滦河上游的一片河谷地带，沿着河岸生长着一大片天然榆树林。当地人叫它"万亩榆木川"，据说是亚洲保存最完好的原生态榆树林之一。

海拔一千四百多米，夏天凉快。七月份的内蒙古草原，酷暑难耐，但榆木川里阴沟中还残留着积雪。朱棣选这个地方养病，不是没有道理。

可惜没养过来。

今天去榆木川，能看到什么？

榆树。

老榆树，大多在百年以上。有缠在一起的，当地人叫"情侣树"；有大树旁边长着小树的，叫"母子树"。滦河从林子边上流过，河上有座简易吊桥，晃晃悠悠，走上去腿软。

就这些了。

没有纪念碑，没有博物馆，没有任何标识告诉游客：六百年前，大明永乐皇帝死在这里。

这事想想挺唏嘘的。

朱棣一辈子干了多少大事？五征漠北，六下西洋，修《永乐大典》，建紫禁城，迁都北京。随便拎一件出来，都是千古留名的功业。

结果呢？

他死的地方，今天就是个普通林场，连个像样的碑都没给他立。

当年他在清水源的石崖上刻字，"使万世后知朕亲征过此也"，他想让后人记住他。

后人确实记住了他，但没记住榆木川。

锡棺密运

朱棣死了，麻烦才刚开始。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五十万大军远在塞外，皇帝突然驾崩，京城里的太子还不知道。

更要命的是，汉王朱高煦也在军中。

朱高煦是什么人？朱棣的嫡次子，靖难之役的功臣。当年朱棣打南京，好几次差点全军覆没，都是朱高煦带兵救回来的。朱棣亲口说过，这个儿子"类我"——像我。

朱高煦一直觉得，太子的位置应该是自己的。

现在皇帝死了，太子远在北京，自己手上有兵，你猜他会怎么想？

太监马云和大学士杨荣、金幼孜凑到一起，商量对策。

杨荣说了一句话："六师在外，不可发丧。"

道理很简单，消息一旦泄露，军心涣散，朱高煦要是趁机发难，整个明朝都要乱套。

必须瞒住。

可怎么瞒？

七月的内蒙古，白天热得要命，皇帝的遗体放不了几天就会腐烂，臭味一散出来，全军都知道了。

杨荣想了个办法：收缴军中所有的锡器，熔掉，铸成一个密封的棺材。

为什么用锡？锡的熔点低，容易加工；密封性好，能隔绝空气；最重要的是，军中能找到足够的锡器。

命令下去，全军的锡碗、锡壶、锡盆，统统收上来。工匠连夜熔铸，打造出一个锡制的圆桶。

朱棣的遗体被装进锡桶，密封起来，放到龙辇上。

然后呢？

每天早晚，照常给龙辇上膳，太监们端着饭菜进去，过一会儿再端出来，假装皇帝还在吃饭。

行军号令照发，朝会照开。整个军营，除了几个核心人物，没人知道皇帝已经死了。

杨荣和太监海寿先行一步，快马加鞭赶回北京，秘密向太子朱高炽报告。

朱高炽是个狠角色。

接到消息后，他立刻召见吏部尚书蹇义、大学士杨士奇，布置京师防务。又派人给宁阳侯陈懋、阳武侯薛禄送信，让他们带三千精锐骑兵，日夜兼程赶回北京。

为什么？因为京城里的守军都是老弱病残，精锐全跟着朱棣北征去了。万一朱高煦在军中搞事，北京根本守不住。

最后一步：派皇太孙朱瞻基出京迎丧。

等朱瞻基赶到军营，接管了局面，才正式宣布皇帝驾崩的消息。

从朱棣咽气到公开发丧，中间隔了二十多天。整个过程滴水不漏，朱高煦愣是没找到机会下手。

杨荣这一招，堪称教科书级别的政治操作。

有人说，朱棣的遗体是用咸鱼盖着运回来的，用鱼腥味掩盖尸臭。

这是瞎编的。

咸鱼那套故事，是秦始皇死的时候赵高干的。《明史》里写得很清楚，朱棣的遗体是装在锡棺里运回来的，"熔锡为椑以敛，载以龙举"，没提咸鱼半个字。

电视剧《大明风华》演了咸鱼的情节，那是编剧瞎改的，正史里没有这回事。

"夏原吉爱我"

朱棣临死前，说了一句话，不是交代后事，不是嘱咐儿子，是念叨一个大臣的名字。

"夏原吉爱我。"

这五个字，记在《明史·夏原吉传》里。

夏原吉是谁？

户部尚书，大明朝的财政大管家。从永乐元年开始，一直干到朱棣驾崩，整整二十二年。

朱棣这辈子干的大事，哪一件不花钱？

五征漠北，钱；郑和下西洋，钱；迁都北京，修紫禁城，钱；编《永乐大典》，还是钱。

这些钱从哪儿来？

夏原吉变出来的。

他怎么变？裁减冗员，清理仓库，推广屯田，严管盐法，该省的省，该赚的赚。朱棣每次要用钱，他都能想办法凑出来。

有人说，没有夏原吉，就没有永乐盛世，这话不夸张。

可后来两人闹翻了。

永乐十九年，朱棣准备第三次北征，夏原吉跳出来反对。

他说什么？

"连年出兵，都无功而返，军马储备已损失了十分之八九，加上灾荒不断发生，现在已经内外交困。"

意思很明白，别打了，国库扛不住了。

朱棣大怒，你一个管钱的，懂什么打仗？

他下令抄夏原吉的家，结果抄出来什么？

除了皇帝赏赐的东西，就剩布衣服和瓦罐子。

一个管了二十年国库的财政大臣，家里穷成这样，朱棣当时什么反应，史书没写。

但他还是把夏原吉关进了大牢。

然后呢？

永乐二十年，第三次北征，粮尽而返；永乐二十一年，第四次北征，不见敌人；永乐二十二年，第五次北征，还是不见敌人。

夏原吉说的没错，连年用兵，确实把国库打空了。

朱棣死在榆木川的时候，夏原吉还关在牢里。

临终前，朱棣念叨的却是他的名字。

"夏原吉爱我。"

这句话什么意思？

朱棣想明白了，夏原吉当年拼死劝阻，不是跟他作对，是真的为他好，为这个国家好。

可惜明白得太晚了。

朱棣死后第三天，消息传到北京。太子朱高炽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牢里，把夏原吉放出来。

朱高炽问他：新皇帝登基，大赦天下，诏书里该写什么？

夏原吉说了四条：赈济饥民，减轻赋税，停止下西洋，停止向云南和交趾采办金银。

朱高炽全部照办。

参考资料：

《明史·成祖本纪》《明史·夏原吉传》，中华书局点校本二十四史

百度百科"榆木川""朱棣""杨荣""夏原吉"词条

澎湃新闻《没有他，也许就没有永乐盛世》，2020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