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23岁暴毙之谜:死时全身赤红如火烧,汉武帝厚葬已表明态度

那股味道,我此生都忘不掉。

不是汤药的苦涩,不是血腥的甜腻,也不是死亡本身那股冰冷、腐朽的气息。它更像是一块被烧红的烙铁,猛地浸入了一坛陈年的腐醋之中,“刺啦”一声,升腾起一股焦灼、酸败、又带着一丝诡异甜香的白烟。那烟气蛮横地钻进你的鼻腔,盘踞不去,仿佛要在你的肺腑里也烙下一个永不磨灭的印记。

我提着药箱,站在大将军、冠军侯霍去病的卧房门外,第三次,还是第四次?我记不清了。我的手,那双曾为陛下、为皇后、为太子诊脉,自诩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却有些不听使唤。门,是上好的楠木,上面走兽的浮雕在昏暗的廊灯下,仿佛都在扭曲地喘息。我能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干涩吞咽声,像砂纸在摩擦一块朽木。

“苏太医,请吧。”引路的家臣声音嘶哑,他的眼睛肿得像熟透的桃子,脸上是一种混杂着悲伤、恐惧和茫然的空洞。

我点点头,推开了那扇感觉有千斤重的门。

热浪,扑面而来。

不是生火取暖的燥热,而是一种……生命的余烬。房间里所有的窗户都紧闭着,空气凝滞如一块温热的胶。十几座巨大的铜制灯架上,鲸油灯的火苗“噼啪”作响,将四壁映照得一片昏黄。而那股焦灼的酸腐气,在这里浓郁到了极致,几乎要凝成实质。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张宽大的卧榻。

卧榻之上,锦被半掀。那里躺着的人,曾经是大汉最锐利的一把剑,是匈奴人闻之色变的“飞将军”,是长安城里最耀眼的太阳。可现在,他只是一具……一具正在散发着诡异热气的躯体。

我走近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他躺在那里,双目紧闭,眉宇间却不像寻常逝者那般安详,而是深深地纠结在一起,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与某个无形的、恐怖的敌人进行着一场惨烈的搏斗。他的嘴唇微张,颜色紫绀,像是被霜打过的桑葚。

而他的皮肤……哦,他的皮肤。

我行医三十余年,见过痘症患者的红疹,见过丹毒病人的赤肿,见过无数种因热毒攻心而引发的皮相异变。但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那是一种从皮肤深处透出来的、均匀的、如同晚霞般瑰丽,却又带着不祥气息的赤红色。它不是浮于表面的红,而是仿佛他整个身体的血液,都被一种无形之火点燃,要从每一个毛孔里烧将出来。他的皮肤上甚至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油亮的汗珠,在灯火下闪烁着微光,让那红色显得更加妖异、炙热。

我伸出手,指尖在距离他额头一寸的地方停住了。那股灼人的热气,烤得我指腹的皮肤微微刺痛。

全身赤红如火烧。

我脑海里只剩下这八个字。这不是任何医书典籍里记载过的病症。毒?什么样的毒能将人由内而外“烤”熟?疫病?哪一种疫病有如此迅猛而奇特的表现?

我缓缓收回手,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开始环视四周。

房间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甚至可以说是一尘不染。他惯用的那把环首刀,就挂在离床不远的墙壁上,刀鞘上镶嵌的绿松石,在灯火下幽幽地闪着光。角落的香炉里,熏香早已燃尽,只剩下一撮冰冷的灰烬。桌案上,一卷竹简摊开着,似乎主人刚刚还在阅读。那是一卷兵书,上面用朱砂圈点过的痕迹,力透简背。

一切都显得那么日常,日常得让人心头发冷。仿佛那个鲜活的、神采飞扬的冠军侯,只是暂时睡着了,随时都会睁开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问我:“苏太医,何故深夜来访?”

可我知道,他不会了。

那股焦糊的气味,那身诡异的赤红,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一个冰冷的事实。

我深吸一口气,那味道再次冲入肺腑,激得我一阵晕眩。我必须冷静下来。陛下随时会到。我需要在他到来之前,找到一个……至少听起来合理的解释。

我走到桌案边,借着灯火,开始检查那些燃尽的香灰。没有异样。我又拿起他床头的一个白玉杯,里面还有小半杯残余的清水。我用银针探了探,银针的颜色没有丝毫变化。我又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他的指甲,缝隙里干干净净,没有搏斗或挣扎的痕if。

线索,在哪里?

我的目光再次落回到那具躯体上。那红色,仿佛比刚才更加深了一些,像一块正在冷却的烙铁,颜色由明转暗。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我的脑海。

我猛地转身,对门口的家臣说:“取一把干净的匕首来,要快!”

家臣愣住了,脸上露出不解和为难的神色。“太医,这……侯爷已经……”

“不是要亵渎侯爷的遗体!”我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变得有些尖锐,“我要取一些皮屑和血样。这是为侯爷查明死因,也是为了……为了所有人的安危!”

最后那句话,我说得极重。家臣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他不再多问,转身快步离去。

我重新走到床边,这一次,我强迫自己直视那张曾经俊朗无匹,如今却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我想起了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哦,是了。大概是半个月前,在上林苑的秋猎上。

那天的阳光很好,金色的光芒洒在层林尽染的山坡上。他骑着那匹心爱的“踏雪”,一马当先,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一只正在奔逃的麋鹿应声倒地。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勒住马,回过头,冲着远处观猎的陛下遥遥举起弓。阳光照亮了他年轻的脸庞,汗水在他的额角闪闪发光,他的笑容,比那秋日的阳光还要灿烂夺目。

“陛下!”他的声音清朗,穿透了整个山谷,“臣,为陛下贺!”

陛下在观猎台上抚掌大笑,那笑声里满是快慰与欣赏。整个上林苑,似乎都回荡着君臣相得的和谐乐章。

那时候的他,健康、强壮,充满了无穷无尽的生命力。他的皮肤是常年征战和日晒形成的古铜色,闪烁着健康的光泽。怎么可能在短短半个月里,就变成了眼前这副模样?

这半个月里,发生了什么?

家臣取来了匕首,用一块干净的白绢托着。我接过匕首,刀刃在灯火下泛着森森的寒光。我的手心,又开始冒汗。

在逝者身上动刀,是大不敬。尤其,这位逝者是霍去病。

但我没有选择。

我屏住呼吸,用匕首的尖端,在他手腕内侧那片赤红的皮肤上,轻轻地、极轻地刮了一下。

没有血流出来。

我愣住了。那片皮肤,就像是被烤干的羊皮纸,坚韧而缺乏水分。我稍稍加了些力气,才刮下了一些细微的、暗红色的皮屑。我小心地将它们收集在白绢上。

接着,我用刀尖,刺破了他指尖的皮肤。

一滴血,缓慢地、艰难地渗了出来。那滴血的颜色,让我瞬间如坠冰窟。

是黑色的。

不是寻常血液凝固后的暗红,而是一种……如同墨汁般的、粘稠的、毫无生气的纯粹的黑色。

这已经超出了我所有的认知。热毒攻心,血会沸腾,但颜色依旧是红。剧毒入体,血会变紫,甚至变绿,但我从未听说过,有哪种毒能让人的血液变成黑色,同时又让皮肤呈现出火烧般的赤红。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征兆,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这本身,就是最恐怖的谜题。

“陛下驾到——!”

一声长长的、尖锐的通传,从庭院外传来,像一把利剑,瞬间刺破了这满室的死寂。

我手一抖,那滴黑色的血珠,从刀尖滑落,滴在了明黄色的锦被上,迅速地晕开,像一朵不祥的墨菊。

我慌忙将匕首和白绢藏入袖中,跪倒在地。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压抑不住的急切。我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令人窒息的气场,随着那个脚步声,充斥了整个空间。

门被猛地推开,一阵冷风卷了进来,吹得满屋的灯火疯狂摇曳。

我不敢抬头,只能看到一双黑色的、云纹的靴子,停在了我的面前。靴子的主人,没有立刻走向卧榻,而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灯火的“噼啪”声,和那股焦灼的酸腐气,在无声地蔓延。

我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锐利的目光,落在了我的头顶。那目光仿佛要穿透我的头骨,看清我脑海里隐藏的每一个念头。

“说。”

一个字,从那双靴子的主人喉咙里吐出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山崩地裂般的重量。

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我该说什么?说我不知道?说我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死状?在一个刚刚失去了他最心爱的战将的帝王面前,任何的“不知道”,都等同于无能,等同于渎职。

“回……回陛下。”我的声音干涩得像要裂开,“臣……臣无能。冠军侯……侯爷他……他……”

我磕磕巴巴,无法组成一句完整的话。

“朕问你,他身上的红色,是怎么回事?”那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已经看到了。

我咬了咬牙,将头埋得更低:“回陛下,此乃……此乃热毒攻心之兆。但……但其状之烈,前所未见。臣……臣怀疑,非……非寻常之疾。”

“非寻常之疾?”他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那是何疾?是毒?还是……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四个字,他说的很轻,却像四座大山,压在了我的心上。我知道他在暗示什么。巫蛊、诅咒……这些在宫廷里讳莫如深,却又无处不在的阴影。

我该如何回答?

如果我说是毒,那么,是谁下的毒?在这座防卫森严的冠军侯府里,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对他下毒?这必然会掀起一场牵连甚广的血雨腥风。朝堂之上,本就因为卫、霍两家的权势而暗流涌动,任何一个火星,都可能引燃一场滔天大火。

如果我说是巫蛊,那更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陛下对巫蛊之术的厌恶与恐惧,是人尽皆知的。当年陈皇后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一旦将此事定性为巫蛊,追查起来,其酷烈程度,恐怕比查下毒案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如果我说,这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可能来自塞外的烈性疫病……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一颤。

疫病?如果真的是疫病,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位曾踏破贺兰山、封狼居胥的战神,不是死于敌人的刀剑,不是死于朝堂的阴谋,而是死于一个看不见的、微小的敌人。这对于一个英雄来说,何其……何其荒诞。

更重要的是,如果这是一种会传染的疫病,那么,整个长安,甚至整个大汉,都将面临一场巨大的灾难。这个责任,我担不起,陛下更不希望看到。

我的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每一个念头,都通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

就在这时,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龙涎香的气味。是陛下,他走到了我的身边,弯下了腰。

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就在我的头顶。

“苏卿,”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温和,“你跟了朕多少年了?”

“回……回陛下,三十……三十二年了。”

“三十二年。”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朕还记得,你刚入太医院的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现在,头发也白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陛下越是这样,我越是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朕相信你的医术,也相信你的忠诚。”他缓缓地说,“现在,朕只要你一句实话。你,究竟看出了什么?”

我趴在地上,汗水已经浸透了我的背脊。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决定无数人的命运,也包括我自己的。

那滴黑色的血,那身火烧的红,那股焦糊的味……这些碎片在我脑中疯狂地旋转、碰撞。

忽然,我想起了一件事。一件被我忽略了很久的事。

大概在一年多前,冠军侯第一次远征漠北归来,曾生过一场病。当时也是高热不退,但远没有这次凶险。我去为他诊治,在他的脉象里,察觉到了一丝极不寻常的“燥气”。那股燥气,不像是内生的火,更像是从外部侵入的、某种……异域的邪祟。当时我用大量的寒凉之药,才勉强将那股燥气压了下去。病好后,我曾提醒他,塞外苦寒,瘴疠之气甚重,日后当多加小心。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我的?

哦,他笑了。他拍着我的肩膀说:“苏太ik,大丈夫当马革裹尸,岂能为区区风寒所惧?匈奴人的弯刀我尚且不怕,还怕那几缕看不见的风吗?”

那几缕看不见的风……

我的心里,猛地一沉。

我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一次性的中毒,也不是突发的恶疾。这是一种潜伏在他体内很久的、来自异域的“毒”。那次漠北远征,他虽然战无不胜,但也让那“看不见的风”钻进了他的身体。第一次发作,被我压了下去。但那“毒”并未根除,而是潜伏了下来,如同蛰伏的火山。而这次,不知是何诱因,或许是一次风寒,或许是一次劳累,让这座火山,彻底爆发了。

那身赤红,是火山喷发时的烈焰。那滴黑血,是火山燃尽后的灰烬。

这是一个……一个无人能解的死局。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满室的悲伤与不祥都吸入自己的胸膛。

然后,我抬起头,直视着皇帝的眼睛。在那双深邃如宇宙的眸子里,我看到了悲伤,看到了探究,也看到了一丝……不易察arle的恐惧。

“陛下,”我一字一顿地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冠军侯之死,非人力所能及。”

他瞳孔微微一缩。

“臣翻遍古籍,亦曾听闻塞外有一种‘天火瘟’。染此瘟者,初期或无异状,然一旦发作,则热毒由内而外,三日之内,血化为墨,肤赤如火,神仙难救。”我将我刚刚编织的这个病名,沉稳地说了出来。

“天火瘟……”他咀嚼着这三个字,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此瘟,源于漠北极寒之地的地煞之气,非中原所有。冠军侯数次深入不毛之地,为国征战,想必……想必是在那时,不幸沾染。”我低下了头,“此乃天意,非战之罪,亦非人之过。是……是这片大汉的疆土,欠了冠军侯的。”

我说完这番话,整个房间再次陷入了死寂。

我不知道陛下信了没有。或许他根本不在乎真相是什么。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够堵住悠悠众口,能够稳定朝局,能够将这位战神的死亡,升华为一个传奇,而不是一桩丑闻或一场灾难的……理由。

而我给他的这个理由,无疑是最好的。

它将霍去病的死,归于天意,归于他为国征战的赫赫功勋。他不是死于阴谋,不是死于疏忽,而是死于他征服过的那片土地的反噬。这是一种悲壮的、宿命般的结局,足以匹配他短暂而辉煌的一生。

同时,“源于漠北”、“非中原所有”这几个字,也巧妙地掐断了“疫病”在长安城内传播的可能性,避免了可能引发的巨大恐慌。

许久,许久。

久到我以为自己会在这窒息的寂静中化为一座石像。

“天意……”陛下终于开口,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好一个‘天意’。”

他缓缓地站直了身体,转身,走向那张卧榻。

他没有再看我一眼。

他走到床边,静静地看着那张赤红色的脸。昏黄的灯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墙壁上,像一座沉默的山。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能看到,他伸出手,轻轻地、极尽温柔地,为霍去病拉上了那半掀的锦被,将那身惊心动魄的红色,完全覆盖。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他说:“去病,冷吗?”

我的眼泪,在那一瞬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这位掌控着天下人生死的帝王,在这一刻,不是君,而是一个……失去了心爱晚辈的长者。

他为他盖上被子,问他冷不该。可那具身体,分明还散发着火烧般的热气啊。

这句不合时宜的问话里,藏着怎样的悲痛与不舍?

我伏在地上,不敢发出一丝声音,任由泪水打湿冰冷的地面。

不知过了多久,他直起身,转了过来。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威严,看不出丝毫的波澜。仿佛刚才那个脆弱的瞬间,只是我的幻觉。

“传朕旨意。”他的声音,冰冷而决绝。

“冠军侯霍去病,少年英雄,功盖当世,不幸……薨于国事。朕心甚恸。”

“追赠骠骑将军,谥号‘景桓’。”

“其丧仪,规格等同于列侯。发属国玄甲军,自长安,列阵至茂陵。沿途百官,皆须缟素迎送。”

“朕要为他,择茂陵旁一块宝地,仿照祁连山之形,为其建冢。要让他,生前征服了祁连山,死后,亦能魂归祁连。”

一道道旨意,从他口中发出,清晰、冷静,不带一丝情感。

我跪在地上,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玄甲军列阵至茂陵,这是何等的殊荣!仿照祁连山建冢,这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这份哀荣,已经超越了君臣之礼。

厚葬。

是的,是无以复加的厚葬。

我忽然明白了。

陛下不需要真相了。或者说,他用这场声势浩大的、前所未有的葬礼,亲手埋葬了所有的“真相”。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场盛大的哀荣所吸引时,谁还会去追究,冠军侯究竟是怎么死的?当他的坟冢,都变成了他赫赫战功的象征时,谁还会记得,他死时那身诡异的赤红?

陛下用一场最华丽的葬礼,为霍去病的死,盖棺定论。

他告诉天下人:朕的将军,是英雄,是战神。他的死,是为国捐躯,是荣耀的终章。你们所有人都给朕记住这一点。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

所有关于毒杀、关于巫蛊、关于疫病的猜测和流言,都将在这场盛大的葬礼面前,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大逆不道。

这,就是陛下的态度。

一个强大到,可以用一场葬礼来改写死亡本身的帝王的态度。

我明白了我的位置。我的职责,从这一刻起,不再是查明真相。而是成为那个“真相”的守护者。我必须将“天火瘟”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

“苏卿。”

陛下的声音,将我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是,臣在。”

“冠军侯的后事,你多费心。汤药、敛容……务必办得体面。”

“臣……遵旨。”

“还有,”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目光,比之前更加深沉,“‘天火瘟’之事,朕不希望,再从第三个人的口中听到。”

我浑身一凛,重重地叩首在地。

“陛下放心,臣……今日所见,皆为幻梦。世上,并无‘天火瘟’。”

他没有再说话,转身,拂袖而去。

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无边的黑夜里。

我趴在冰冷的地上,许久,许久,都无法起身。

那股焦灼的酸腐气,依旧萦绕在鼻端。卧榻之上,锦被之下,那具火烧般的躯体,正在慢慢变冷。而我知道,关于他的传说,才刚刚开始。

后来的事情,天下人都知道了。

冠军侯的葬礼,办得风光无限。出殡那天,长安城万人空巷。黑色的玄甲军,如同一道钢铁洪流,从城门一直延伸到天际尽头的茂陵。那肃杀的旌旗,那沉默的甲胄,仿佛在为这位年轻的将军,举行最后一次出征。

我作为主持敛容的太医,最后一次见到了他。

他身上的赤红,已经褪去,转为一种深沉的暗紫色,如同被冻结的晚霞。我用特制的药粉,一遍又一遍地为他敷面,勉强恢复了他几分生前的容貌。给他换上那身他最爱的、威风凛凛的骠骑将军甲胄时,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上林苑里,回眸一笑,光芒万丈的少年。

只是,他再也不会笑了。

我亲手,将那枚刻着“冠军侯”印信的玉印,放入了他的手中。那玉印,冰冷刺骨。

葬礼过后,关于他死因的流言蜚语,果然渐渐平息了。人们谈论的,是他十七岁就横空出世,是他两出漠北,封狼居胥,是他那座如同祁连山般雄伟的坟冢。他的死,成了一个传奇的休止符,而不是一个令人不安的问号。

陛下做到了。

而我,则将那个夜晚的所见所闻,连同那块沾着黑色血迹和红色皮屑的白绢,一同锁进了一个檀木盒子里,藏在了我书房最深的暗格中。

我开始疯狂地查阅古籍。不仅仅是中原的医书,还有那些通过丝绸之路,零星传来的、关于西域、关于更遥远的北方的记载。

我想要证明,我的那个“天火瘟”,不仅仅是一个谎言。

在一个落满灰尘的角落里,我找到了一卷残破的羊皮卷。那是一个不知名的商旅,从康居国带回来的手记。

上面用歪歪扭扭的汉字记载着:

“……过大漠,北行千里,有恶土,终年积雪,地气升腾如鬼火。其地有牧人,偶食一种红菌,食之,初体健如牛,力大无穷。然,不出三载,必发恶疾。身如火炭,血黑如墨,七日必死,无药可救。当地人称之为‘魔鬼的恩赐’……”

身如火炭,血黑如墨。

我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原来,真的有。

不是什么“天火瘟”,也不是什么“地煞之气”,而是一种……菌。一种生长在极北之地的、诡异的菌类。

我几乎可以想象出当时的情景。

年轻的将军,在追击匈奴的途中,深入了那片“恶土”。或许是粮草不济,或许是出于好奇,他,或者他的士兵,食用了那种红色的菌类。然后,他们获得了神奇的力量,让他们在冰天雪地里,依然能够驰骋如飞。

他们赢得了战争,赢得了荣耀。

却也将“魔鬼的恩赐”,带回了身体里。

那不是毒,那是一种……生命的透支。它在短时间内,激发了你所有的潜能,然后,再连本带利地,将你的生命彻底收回。

这就能解释,为何他归来后,会有一场“燥气”缠身。那便是“魔鬼”第一次索要利息。而他强健的体魄,和我的汤药,暂时击退了它。

但这颗种子,已经埋下。

在之后的一年多里,它在他体内,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直到这一次,彻底爆发。

我靠在冰冷的书架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谜底,解开了。

一个荒诞,却又无比合理的谜底。

他不是死于任何人的谋害,而是死于他自己那份一往无前的、无所畏惧的勇气。他为了胜利,敢于尝试一切,包括那来自魔鬼的馈赠。

这,很符合他的性格。

我将那卷羊皮卷,小心地放回了原处。

这个真相,比“天火瘟”更加不能公之于众。它会让一场伟大的、光荣的胜利,蒙上一种诡异的、与魔鬼交易的色彩。这是陛下,和整个大汉的荣耀,所不能承受的。

我的沉默,是正确的。

之后的很多年,我依旧是太医院的首席。我为陛下诊脉,为新的皇子、公主开方。长安城里的风云变幻,潮起潮落,似乎都与我无关。

我只是一个医生。

只是在每一个起风的、寒冷的夜里,我都会不自觉地,闻到那股焦灼的、酸腐的、带着一丝诡异甜香的气味。

它提醒着我,那个夜晚,那具赤红如火的身体,和那个关于“魔鬼的恩赐”的、永远的秘密。

陛下老了。他的背,不再那么挺直。他的眼中,也多了许多的猜忌和疲惫。

卫皇后失宠,太子据被逼造反,兵败自杀。卫氏一族,几乎被连根拔起。

朝堂之上,人心惶惶。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冠军侯还活着,会是怎样的情景?

以他的性情,以陛下对他的宠信,或许,他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或许,他能成为太子和陛下之间,最好的缓冲。

又或许,以他那刚烈如火的性格,他会毫不犹豫地站到太子一边,然后,与卫氏一族,一同被碾得粉碎。

历史,没有如果。

他恰好死在了他声望的最高点,死在了所有悲剧发生之前。

他的死,让他成了一个永恒的、完美的传奇。一个永远二十三岁的、战无不胜的骠骑将军。

从这个角度看,那“魔鬼的恩赐”,又何尝不是一种……“神明的庇佑”?

它在他最辉煌的时候,带走了他,让他不必去面对日后那些肮脏的、无奈的、令人心碎的政治斗争。让他永远以一个英雄的姿态,活在所有人的记忆里。

元狩六年,陛下再次北巡。

他登上了陇西的高山,向北,眺望那片霍去病曾经征战过的土地。

大风烈烈,吹动着他花白的头发和宽大的衣袍。

他站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我知道。

他在看他的将军。

他或许在想,那孩子,在那片冰冷的土地下,还会不会冷。

又过了几年,我也老了。老到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

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那个锁在暗格里的檀木盒子,我终于将它取了出来。

打开它,一股陈年的、混杂着药香和木香的气味,扑面而来。那块白绢,已经泛黄,但上面那点暗红色的皮屑,和那朵墨菊般的黑色血迹,依旧清晰可见。

我看着它们,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灯火摇曳、气息焦灼的夜晚。

我将盒子,连同里面的白绢,一同投进了火盆。

火苗“呼”地一下窜了起来,贪婪地吞噬着这个隐藏了数十年的秘密。

白绢在火焰中卷曲、变黑,最后,化为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散入了窗外的夜色中。

一切,都结束了。

我没有为冠军侯写下任何关于他真实死因的记录。

因为,那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汉武帝用一场前所未有的厚葬,给了他一个英雄的结局。

重要的是,大汉的百姓,记住的是一个封狼居胥的战神,而不是一个被怪病折磨的病人。

重要的是,那座祁连山形状的坟冢,将永远矗立在茂陵之侧,与那位雄才大略的帝王,一同守望着这片他们共同开创的万里江山。

这,就够了。

窗外,又起风了。

那风,仿佛从遥远的漠北吹来,带着青草、冰雪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英雄的,不羁的气息。

我闭上眼睛,微笑着,迎接着我自己的、最后的黑暗。

在黑暗降临的最后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少年。他骑在马上,回过头,冲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如同太阳般的笑容。

“苏太医,”他说,“你看,这风,多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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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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