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五年十二月,大雪三日。
西湖一片茫茫,人踪,鸟迹,都隐于大雪,四野安静无声,世界干干净净,一片雪白。
这天夜里,一叶小舟,载着一名书生,穿着毛皮衣服,带着炉火,往湖心亭去看雪。
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水中的影子,唯有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小舟一叶。
撑船的人对书生说,是不是傻,这么冷,还大晚上出来看雪。
书生笑而不语。
到了湖心亭,却发现已经有两人铺毡对坐,酒也温热,见到书生,大喜:
湖中居然还有你这样的人啊。
三人痛饮,饮后,兴尽,书生归去。
船夫低语:
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这个白面书生,就是张岱。
在那个人被困在各种规矩、制度、等级的社会里,张岱就是一个奇葩。
他是最败家的败家子,也是最富盛名的大才子。
他还是放浪形骸的段子手和演员。
可是对这样一个人,作家章诒却说,若生在明清,只嫁张岱,因为他是一个丰富又美好的人。
有人说:
哪里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哪里肯定有张岱。曲终人散,风冷月残,有人吹出一缕悲箫,那听客肯定是张岱。
张岱一生,用“癖”和“痴”两个字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他对“痴”“癖”,也有不一样的理解。
他的交友要求就一条:
“人无癖,不与可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按照世俗的观点,张岱“离经叛道”,他很不正经,可是为什么我们那么喜欢他呢?
我觉得,是因为他过着一种我们本性中呼之欲出却总被压抑的真性情的人生。
如果投胎是一门技术,那张岱确实很会投胎。
万历二十五年,八月二十五,阳光刚铺满大地,张岱在一众人的期待之中,出生了。
张家是名门望族,祖上三代,都是进士,是真正的书香门第。
生在这样的家庭,浓郁的文化氛围,给张岱营造了一个很好的成长机会。
最起码,他不会像贫民读书子弟那样,拼尽全力,还未必可以出人头地。
他也不会像那些暴发户家庭,被物质填满灵魂。
张岱生来就在罗马,不用奋斗就有别人奋斗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
张岱出生的时候,那个没有张居正扶着的大明王朝,已经摇摇欲坠,科举僵化,朝廷腐败。
越是黑暗的时候,文化越是活跃,可能是因为外在动荡不可把握,于是需要在内心寻求慰藉和安定。
可是,任何一个时代,大部分人都不谈文化,只是追求享乐,追逐名利。
毕竟,人世间就是一个巨大的名利场。
张岱是幸运的,因为他周边的,都是有文化的人。
他家有一座大大的藏书楼,藏书丰富。
他的家人,还都喜欢看书。
教育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感动另一个灵魂。
在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张岱也喜欢看书,很小的时候,就能拿着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
有些读书人,死板,僵化,但张家这群人,还都挺有意思,个个都有个性。
张岱的叔叔们,有的爱茶如命,为了一口好茶,不惜跋山涉水。
有的爱好收藏,为了喜欢的东西,挥金如土。
在那个汲汲于名利的社会,张岱没有被教成一个唯利是图的读书人。
他自由自在地发展自己的个性,听任自己的兴趣,自由地拓展着自己,去寻找自己独一无二的人生。
读书,是成为自己的一条大路。
读书越多,越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所以,张岱长大后,超越了他的家人,成为更大的奇葩,他的个性,照亮了一代又一代的人。
生命只有一次,我们唯一的任务,就是沿着自己的路,去成为自己。
小时候的张岱,对得一手好对子。
因此,他也深受祖父喜爱。
每次有客人前来,祖父都会带着张岱,让他去长长见识。
当然,也有炫耀的意思。
因为喜爱,祖父还亲自培养张岱,教他读书。
祖父教张岱的读书方法,也很难得,他告诉张岱,读经不要读注解,要自己去理解。
只有自己理解到的,才是自己的。
遇到不懂的怎么办?
那就记下来,反复阅读,一遍不行,就十遍,十遍不行,就一百遍。
最难得的是,祖父对张岱的阅读,从来不做限制,他想读什么,就可以读什么。
于是,在那个时代,张岱真可谓博览群书。
天文地理、三教九流、诸子百家、人伦政事、礼乐科举、花卉草木,总之,但凡记录成书的,只要感兴趣的,他都读。
张岱有多博学呢?
多年后,他自己编写了一本百科全书,就是《夜航船》,4000多个条目。
有人说,想增长见识,变得有趣,读一本《夜航船》就够了。
而这些,都是因为张岱读书够多。
不读书的人,一辈子都想着怎么吃饱饭,但读书多了,人生就不仅仅是吃饭的问题了。
除了喜欢读书,张岱还喜欢玩,玩着玩着,他就成了一个爱读书有内涵的纨绔。
他有五花马千金裘,有眼含春水俏丫头。
他喜欢华美的生活,也喜欢漂亮的男童女童。
他喜欢玩鸟和骑马,也喜欢吹牛和看戏。
他爱华灯烟花,也爱人间美食。
玩,是生活。
但必须学得好,才能玩得好,所以,他努力读书,喜欢写诗。
用喜欢的方式过一生,首先就要知道,自己真正喜欢什么。
十几岁,鲜衣怒马,张岱也开始思考,怎么度过一生?
可是对张岱来说,这个问题似乎也很简单,因为他喜欢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以至于他根本没时间迷茫,时间都用来做喜欢的事情了。
在张岱的人生里,有趣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他根本没时间去追求那些无趣的东西,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和爱好比起来,似乎微不足道。
当然,这只对丰富的心灵有效。
别人都在追求科举,拼命学习八股文,张岱却没多大兴趣。
他觉得,科举无视人的个性,把所有的脚都放进同一双鞋子,简直毫无道理。
他说科举是:
“镂刻学究之肝肠,消磨豪杰之志气。”
所以,在张岱看来,能参加科举的,都是用自己的脚去适应别人的鞋。
他稍加总结,就发现,能在科举中脱颖而出的人都是这样的:
心不得不细,
气不得不卑,
眼界不得不小,
意味不得不酸。
张岱考了几次,他终究不能往里钻,不愿改变自己去金榜题名。
陶渊明说:
违己交病。
张岱不愿违背自己,所以他决定,老子不伺候了。
决定不事科举之后,张岱的人生,就真的自由了,他读想读的书,做想做的事。
他写想写的文章,无需任何标准,不用讨好任何人。
他家祖上三代都是进士,可是谁规定,他需要活得跟他们一样?
功名利禄,不过尔尔。
张岱专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在他的故乡,多竹子,于是竹子做的灯也多,家家户户都买得起,每逢节日,必有灯会。
张岱喜欢灯,有爱灯癖。
小时候,他觉得,绍兴的灯会,是天下最美的灯会,晶莹剔透,灿烂夺目。
可是,他长到了,他觉得,灯还可以更亮,还可以更密。
可是这种灯市面上没有,他就砍来竹子,自己做灯。
一开始,他要求更亮。
于是,他放大大的蜡烛,灯果然更亮了。
后来,他又觉得还不够精美,就开始精雕细琢,遇到喜欢的灯,花重金也要搞到手。
可是有人觉得,花那么多钱,就买一个灯,简直是纨绔。
他们不懂,热爱无价,灵魂无价。
他不炫耀自己的身份,不炫耀自己的灯,喜欢就是喜欢,不需要任何人的掌声。
在这世间,取悦自己的灵魂,才是最顶级的炫耀。
爱茶,是张岱的另一个癖好。
一般人的爱茶,只是喜欢喝茶,却不懂茶。
张岱爱茶,是真懂茶。
一杯泡好的茶端上来,他饮一口,闻一闻,就知道是什么茶,产于何地,甚至就连泡茶的水,他也知道。
有一年,张岱去南京,朋友对闵汶水大夸特夸,说此人茶功一绝。
张岱听得心痒难耐,急不可耐地想要尝尝闵汶水的茶。
于是,他告别朋友,打马拜访闵汶水。
不巧的是,闵汶水外出不在,张岱就等着,等了很久,闵汶水终于回来了。
张岱说明来意,闵汶水却说自己的手杖落在半路,需要再回去取回来。
张岱继续等着,这一等,又是很久。
天已经黑了,整个世界都朦胧着,闵汶水终于回来了。
回到屋里,闵汶水开炉煮茶,满屋茶香。
张岱饮一口,感觉灵魂都要飞了。
他问闵汶水:
是何茶?是何水?
闵汶水说:
阆苑茶、惠泉水。
张岱眉头一紧,感觉不对,他仔细一品说:
不要骗我,茶也像罗岕,制法与阆苑同,而味道却不一样;至于水,由惠山运至金陵,有千里之远,为什么水的圭角丝毫不动,水质新鲜如原来一样?
闵汶水一听,大赞:
真是茶精。
他也明白了,张岱是真的爱茶。
张岱和闵汶水的交往,也就此开始,两人因茶相遇,因茶相知。
张岱爱茶,可不仅如此,有一年,他去斑竹庵玩,眼见一泓清泉。
饮一口泉水,清冽甘甜。
这个茶痴,就想着拿去泡茶。
他做了大量实验,最终发现,泉水取回家,放三天,再用来泡茶,口感最好。
张岱还有个茶痴叔叔,为了找到最好的茶水组合,他们找来各种泉水,再配上各种不同的茶叶。
最终发现,斑竹庵的泉水放三天,最能带出上等茶叶的香味。
张岱爱茶,很具有创新精神,他总是做实验,想弄出更好喝的茶。
后来,张岱突发奇想,养了一头奶牛,打算做奶茶。
他做了很多实验,他大概是奶茶的祖宗。
张岱用斑竹庵的水泡茶,这水也跟着出名,很多人就往斑竹庵取水,让原本清净的寺庙,变得嘈杂。
为了杜绝这些来取水的人,僧人们无奈只好往水里扔垃圾。
大家见水脏了,也就不愿来了。
但张岱很傻,他去清理泉水,把泉水打扫得干干净净,归还给爱茶的陌生人。
可是,泉水一次次被破坏,张岱只好放弃。
真正喜欢的东西,就想做好。
不愿为此努力,只是因为不够喜欢而已。
美食,是张岱的第三癖好。
他吃东西,讲究得要死。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他尤其喜欢各地的土特产,想方设法都要搞到口。
稍微近一点的,一天就要吃上。
远一点的,一个月要吃上。
太远的,一年也要吃上。
总之,为了吃好吃的,张岱很努力。
在那个车马、邮件都很慢的时候,要吃到远方的美食,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必然很多。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喜欢,就是不计代价。
吃着吃着,张岱也就成了美食家。
张岱对美食的要求,非常高,烹饪不好的,他不吃。
久而久之,对于做菜,他也一流。
烤肉容易流油,张岱就把芝麻花打成粉末,撒在上面,如此一来,油不流了。
炖老母鸡,加点山楂,容易炖烂。
他吃蔬菜,第一要求就是新鲜。
尤其是水果,张岱吃的简直不是水果,而是时间。
他吃橘子:
青不撷,酸不撷,不树上红不撷,不霜不撷,不连蒂剪不撷;故其所撷,橘皮宽而绽,色黄而深,瓤坚而脆,筋解而脱,味甜而鲜。
他吃柿子,也讲究得不行,“必树头坚脆如藕者”,还要“桑叶煎汤,候冷,加盐少许,入瓮内,浸柿没其颈,隔二宿取食,鲜脆异常”。
张岱吃螃蟹,简直是吃得奢侈。
要等到十月,螃蟹最肥美的时候,找来又大又肥的螃蟹。
这样的食材,本是上锅一蒸就很好,但张岱可不行。
“从以肥腊鸭牛乳酪……饮以玉壶冰,蔬以兵坑笋,饭以新余杭白,漱以兰雪茶”。
你看,多奢侈。
最过分的是,牛乳酪买的还不行,还必须是自己做。
张岱做腌菜,也是很有心得:
“糟姜,瓶内安蝉,虽老姜亦无筋。”
“糟姜时,底下用核桃肉数个,则姜不辣。”
“糟姜入瓶中,糁少许熟栗子末于瓶口,则无滓。”
“腌鱼,用矾盐同腌,则去涎。”
藏坚果,张岱也是专业的:
“收枣子,一层稻草一层枣,相间藏之,则不蛀。”
“藏栗不蛀,以栗篰烧灰淋之,浸二宿出之,候干,置盆中,以沙覆之。”
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有趣的灵魂,从来不拒绝吃。
人生是一片旷野,但我们生来就被放在轨道上。
张岱不在此列。
他尽情地在人生的旷野上探索,他想弹琴,就找来几个志同道合的人,一起拜师学琴。
为了激励自己,张岱亲自写了一篇宣言。
大家约定,每月相约三次,切磋琴技。
可是很快,大家就各奔东西,只有张岱,还在苦苦坚持,他跟随很多师傅学习,自己也很刻苦。
但学了很久,自己也不满意。
他觉得,可能是自己真没这天赋。
他爱上斗鸡这种玩物丧志的游戏,还玩得很正式,成立了斗鸡社,玩着玩着,他觉得没意思,就随便找了一个理由,金盆洗手,退出斗鸡江湖。
但他真是一个爱玩的人,刚离了斗鸡,又爱上了蹴鞠。
为了玩,张岱成立了很多社团,但很多社团,都很短命,兴致过了,也就解散了。
张岱喜欢写诗,有一群志同道合的诗友。
他们定期聚会,吟诗附和,赏玩美景。
除了这些,张岱还喜欢戏。
在张家,一直都有爱戏的传统,前前后后养了不少戏班子,到了张岱这里,这种爱变得特别浓烈。
他亲自组建了一个戏班子,名叫“苏小小戏班”,亲自教别人唱戏,亲自指导排练。
他自己精于戏,对戏的要求也很高。
每次出门看戏,戏院的老板都不得不打起精神,生怕张岱挑出毛病。
所以,每次看到张岱在听戏,唱戏的人都特别认真。
对此,张岱有点傲娇地说:
“嗣后曲中戏,必以余为导师。”
在那个戏子地位低下的年代里,张岱为了戏,亲自去唱戏。
有一年秋夜,月色正浓,张岱拉着苏小小戏班,乘着小舟,湖面上水天一色,远处的金山寺若隐若现。
美景催生了戏子张岱的灵感,他停下小舟,拿着道具,直奔金山寺而去。
到了寺庙,敲锣打鼓,开始唱戏。
声音惊醒了那些熟睡的僧人,大家起来围观。
戏唱完了,张岱走了。
金山寺一片宁静,那一场戏,宛如一梦。
父亲生日的时候,张岱亲自排演了几出戏,带着戏班子,奔赴千里,去给父亲祝寿。
有趣的人,在玩这个世界。
无趣的人,在被这个世界玩。
徐渭
讲了半天,一直都是张岱的吃喝玩乐。
但张岱之所以能名传千古,是因为他的才华,腹内空空,就是纨绔,有了才华,才是玩家。
玩够了,张岱觉得,可以做点别的。
于是,他开始写书。
写什么呢?
写人物传吧。
他觉得,大明王朝,小人太多,英雄太少,忠义节烈被当成垃圾,抛在人性的垃圾桶里。
张岱恶心这时代,他想讲一些有气节的人,让他们做一面镜子,去照一照这个时代。
在写的时候,他发现,普通人反而更讲道义。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那些讲义气的,多半都不会出现在达官贵人里。
他写了数百人,讲了几百个故事。
可是,他的故事,没有唤醒一个人。
人是不能被叫醒的,只能被痛醒。
崇祯五年,张岱35岁,他的《古今义烈传》终于写完了。
随后,张岱又开始写《石匮书》。
可是他还没写完,大明王朝就亡了,清兵入主中原,天下成了大清的天下。
清朝的统治者,要求人们剃发,可是中原文化却觉得,身体发肤受诸父母,不可损伤。
为了护住自己的头发,很多人还以死明志。
张岱的好友当中,就有人留发不留人,以死明志。
这一年,张岱48岁,人到中年,国却没了。
身为明人,张岱却救不了自己的国家,他想避世隐居,躲开这个世界。
可是,他突然想到,他的《石匮书》还没写完,大明虽然没了,但大明的历史还在。
他拿起笔,继续写自己的书。
可是大清的统治,却很残酷,你不归顺,就是叛党,就要被杀,张岱不愿背叛大明朝,他躲进了山里,披头散发,四处逃命。
此前,他是鲜衣怒马少年郎,五花马千金裘,可他毫不在意。
如今,他什么也没有。
他不愿被占据,就只能固执地自己守着自己。
为了守住自己,我们需要很努力很努力。
前半生,他尽情玩耍,无所顾忌。
美食吃过,美人看过,好茶喝过。
后半生,他穷困潦倒。
可他,却越来越像自己。
能失去的东西都失去了,剩下的,就是最真实的自己,这个最真实的自己,怎么面对世界,就是灵魂弹出的绝唱。
晚年的时候,张岱穷困潦倒,租住在‘快园’,为了生活,他变成老农,自己种地。
他给庄稼施肥,挑着臭烘烘的粪便,却自得其乐。
生活,从来没有高低贵贱,能从中感到美好,就是好的。
然而,种地的那点收获,也让他的生活捉襟见肘,张岱不得不努力赚钱,他学养蚕,可是他却没地种桑树。
养蚕计划失败,他又养鱼,同样以失败告终。
生活很苦,可张岱却没有放弃写作。
他到处搜集史料,认真考证,终于写完了巨著《石匮书》。
此时的张岱,已经八十八岁。
全书三百多万字,他写的是大明的历史,也是他心中的大明。
此书在,大明就在。
然而,张岱写作最出名的,不是这本书,而是他那些独抒性灵的小品文。
他写冬天,冬天就有了生命:
“万山载雪,明月薄之。”
他写雨后的人间,这人间就有了味道:
新雨过,收叶上荷珠煮酒,香扑烈。
他写星夜,星夜就变成了一幅流动的电影:
曲倦灯残,星星自散。
回忆往事,往事就有了厚度:
鸡鸣枕上,夜气方回,
因想余生平,
繁华靡丽,过眼皆空,
五十年来,总成一梦。
此时,他是张岱。
他只是张岱。
可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人,活的不是自己。
六十多岁的时候,张岱给自己写了墓志铭,他总结自己的人生:
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
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疏莨,常至断炊。
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毫不避讳,坦然。
确实,前半生他是有内涵的纨绔,后半生他是博学的才子。
但他一生,都只是他。
他很痴。
大概是因为内心纯净。
林语堂说:
“人必有痴,而后有成,痴各不同,或痴于财,或痴于禄,或痴于情,或痴于渔。各行其是,皆无不可。”
张岱痴于自己,于是,他成了自己。
九十二岁的时候,张岱离开了这个世界。
想到罗曼罗兰那句话:
大多数人在20岁或者30岁时就死了,一过这个年龄,他们只变成了自己的影子;以后的生命不过是用来模仿自己,一天天地重复,而且重复的方式越来越机械,越来越脱腔走板。
张岱一直活着,活到九十多岁。
袁宏道说:
“世人但有殊癖,终生不易,便是名士”。
张岱不亏是名士。
我们总是在寻找有趣的灵魂,可是,我们更应该思考的,是怎么让自己变成有趣的灵魂。
最后,想再谈谈“痴”和“癖”。
无真情,谈不上痴,无真爱,谈不上癖。
当我们有所痴、有所癖的时候,说明我们找到了自己灵魂深处的热爱和兴趣,你不去那样做,你会觉得难受,你不去那样活,就感觉白活了。
当一个人这样去活的时候,就是真正活出了真性情,就是活出了自己呼之欲出的真性。
太多的人,都活得没有真性情,我们都没法深入自己的灵魂,去找到自己深层的热爱,就算找到了,可能我们也没有勇气去将这种呼之欲出的本性活出来。
我们有太多恐惧,担心失败,担心不合群,担心赚不到钱,担心活得不好,可是,当我们又这么多担心的时候,就已经活不好了。
可是,张岱却用自己的一生告诉我们,不用怕,繁华落尽,一切终究一场空,我们留不住什么,唯有在我们自身之内,活出生命的喜悦,才是人生最美的盛放。
文|不有趣灵魂
更新时间:2025-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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