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避寒
编辑|避寒
1950年6月10日下午,台北马场町刑场,朱枫身中七弹倒下前,脑子里还在想什么?
她大概不会想到,那个自己从七岁养到大的继女阿菊,那个邀请她去台湾"带孙子"的阿菊,丈夫其实是国民党警务处电讯管理所主任。
1949年秋天,香港。
朱枫在办公桌上,拆开了一封台湾来信。
信是阿菊写的,说自己刚生了孩子,一个人带娃太累,希望继母能来台湾住一阵子。
朱枫看着信,眼眶有点湿。
1931年九一八事变那年,丈夫陈绶卿病死,朱枫一个人扛起了整个家。阿菊那年才七岁,对生母的记忆已经模糊,朱枫给她梳头,做新衣裳,教她读书写字。
阿菊后来嫁给了王昌诚,1946年,跟着丈夫去了台湾,王昌诚在国民党警务部门工作。
朱枫给丈夫朱晓光写信:"阿菊夫妇很想我去台湾,入口证也寄来了。我是不可能去的……"
她是真的不想去,刚写信说要回上海团聚,一家人分离这么久,该团圆了。
可万景光找到她那天,一切都变了。
"我要找的交通员,原来就在身边啊!"
金门战役刚刚失利,解放台湾急需情报,吴石将军在台湾孤军奋战,必须有人去接应。
朱枫有台湾的社会关系,有合法的探亲理由,做过多年地下工作。
她犹豫了很久,1944年被日本宪兵抓进牢里那次,严刑拷打,她什么都没说,1945年出狱后正式入党。
她怕的是,又要辜负家人。
1949年11月25日,朱枫登上了"风信子"号邮轮,香港码头上,她穿着黑旗袍,抱了抱11岁的儿子朱明。
"叫爸爸放心,妈妈用不着太久就回来了。"
这是母子俩最后一次见面。
11月27日,基隆港。
阿菊和王昌诚一起来接的船,阿菊抱着襁褓里的孩子,满脸喜悦,王昌诚客气地接过行李,话不多,眼神挺锐利。
朱枫住进了阿菊家。
表面上是普通探亲,白天帮着带孩子,晚上跟阿菊说家常,朱枫都一一回答,神色自然得跟真的来带孙子一样。
可每个周六,朱枫都要出门一趟。
她跟阿菊说,去处理点生意上的事,其实是去吴石家取情报,她的代号是"陈太太"。
吴石那时是国民党国防部参谋次长,中将,他把绝密的军事情报做成微型胶卷,装在火柴盒里,交给朱枫。
大小金门兵力部署图。
轰炸上海的计划。
舟山群岛的防御部署。
每个周日,朱枫再把情报转交给中共台湾工作委员会书记蔡孝乾,,代号"老郑"。
七次会面,七次传递。
每次出门前,朱枫都会对着镜子整理仪容,旗袍要平整,头发要服帖,表情要松弛。
王昌诚话越来越少。
他是台湾警务署电讯管理所主任,管的就是通讯监控,职业敏感让他嗅到了不对劲。
继母在台湾待了一个多月,却没提过回去的事。
她每周固定外出,时间准得像上班打卡。
王昌诚没说破,一来是念着多年的养育之恩,二来是没有实证。
阿菊夹在中间。
她爱这个继母,这是真的,朱枫给她的母爱,比很多人的亲妈都要多。
可她也怕,丈夫在系统内工作,孩子才几个月大,她不能冒险。
那40天里,这个家表面平静,暗流汹涌。
1950年1月29日,"老郑"蔡孝乾被抓了。
一周后,他叛变了。
这个参加过长征的老革命,在敌人面前跪了,400多名地下党员被捕。
朱枫还不知道。
她刚完成最后一次情报传递,吴石冒险为她签发了"特别通行证",让她乘军用运输机飞往舟山。
舟山,离大陆就差几小时船程。
可那时舟山还没解放,驻扎着12万国民党军队。
朱枫在定海县城的存济医院躲了起来。
每天清晨,她都去江边的码头,天还没亮就出门,冷风吹得脸生疼。她裹着大衣,装作散步的样子,走到码头边,眼睛盯着江面。
有没有民船?有没有可以偷渡的机会?
一次次去,一次次失望。
14天,街上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到处是荷枪实弹的士兵。
她给自己留了后路,把随身的金锁片、金链条、金手镯都准备好了。
1950年2月18日,农历正月初二。
清晨,门被踹开,一群特务冲了进来。
她被押到定海县城的看守所。
2月26日夜里,她知道等不到救援了。
金锁片,用牙咬断,金链条,一节节掰开,金手镯,折成两段。
二两多重的黄金,她分四次,就着水,吞了下去。
喉咙被划破了,血腥味涌上来,可她没吐出来。
特务发现得及时,灌泻药,把她救了回来。
刑讯,拷打,各种手段都用了,朱枫什么都没说。
国民党的内部文件后来这么写:"朱匪于被捕瞬间吞金企图自杀,证明其应付事变,早做准备……"
连敌人都佩服她。
1950年6月10日,下午4点半,台北马场町刑场。
吴石中将、朱枫、陈宝仓中将、聂曦上校,四个人被押上刑场。
临刑前,吴石吟诗:"凭将一掬丹心在,泉下嗟堪对我翁。"
朱枫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
枪声响起,七颗子弹,45岁的朱枫倒在了血泊里。
朱枫被枪决当天,尸体就被送去火化了,骨灰放在哪里?没人知道。
三个月后,阿菊给军法局写了封信,说想领回继母的遗物和骨灰,将来好归葬大陆老家,军法局批准了。
阿菊没去。
王昌诚因为这事被关了好几个月,一家人吓坏了,谁还敢去认领"共匪"的骨灰?女儿也在系统内工作。
骨灰就这么成了无主的,60年过去了。
2003年,台湾文史研究者徐宗懋受朱枫女儿朱晓枫委托,开始寻找朱枫的骨灰。
他登寻人启事,写文章,找了整整两年,2005年,找到了阿菊。
那一年,阿菊85岁了,她坐在健康疗养院的健身椅上。
徐宗懋说:"我受您妹妹朱晓枫的委托来看您!"
"妹妹?我没有妹妹!"老太太的反应很激烈。
当他提到"朱谌之"这个名字时——
"朱谌之是共匪,跟我没关系,我们一家都是国民党。"阿菊的声音很硬。
徐宗懋问:"朱谌之被枪杀后,是您先生收的尸吗?"
"没有,我先生为了这事,还被关起来查了好几个月。"
"您知道埋在哪里吗?"
"不知道,这件事我们都不知道。"
徐宗懋拿出了老照片,照片上,年轻的朱枫抱着七岁的阿菊,两个人都在笑。
阿菊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她的眼睛湿了,泪光闪了一下,可她还是摇头。
"我女儿也在系统里工作,会影响她的。"
60年前的恐惧,还在。
2009年12月,转机出现了。一个叫潘蓁的上海人在台湾寻找父亲骨灰时,意外在殡仪馆名册上看到了"朱湛文"。
他想起看过朱枫的报道,"湛文"会不会是"谌之"的笔误?
2010年5月6日,在富德公墓的角落里,找到了骨灰坛,上面刻着朱谌之。
原来"谌"和"之"都是连笔,被误写成了"湛文"。
2010年12月9日,北京首都机场,台湾中国生命集团董事长刘添财胸前捧着白色旅行袋,缓缓走进贵宾厅。
外孙女徐云初双手扶住旅行袋,打开,取出一个淡黄色的骨灰坛,盖子边缘已经破损。
60年了,朱枫终于回家了。
2011年7月14日,朱枫的骨灰安放在宁波镇海烈士陵园。
徐宗懋又去看了阿菊,他拿着老照片,想让老人再看一眼。
阿菊看着照片,眼睛又湿了,泪光闪了很久。可她还是没说什么。没认这门亲。
你说,这是阿菊的错吗?
一个七岁就失去生母的孩子,被继母养大,感情是真的,一个在白色恐怖下战战兢兢活着的老人,恐惧也是真的。
她写信想领骨灰,说明她心里还有这个继母,她最后没去领,说明她更怕连累家人。
朱枫牺牲时,阿菊32岁,徐宗懋找到她时,阿菊85岁。53年的时间,足够把一个人的勇气磨光。
可那张老照片里,七岁的阿菊和年轻的朱枫,笑得那么灿烂,那时候的爱,是真的,后来的恐惧,也是真的。
历史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它是灰色的,复杂的,让人叹息的。
参考资料:
新华报业网《烈士之子:用一辈子,"显影"妈妈的模样》(2021年6月10日)
中国新闻网《1950年被枪杀的中共女交通员朱枫骨灰返乡》(2011年1月11日)
人民网党史频道《寻踪台湾隐蔽战线上的中共英雄》(2015年5月28日)
更新时间:2025-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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