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扣子@食通社Foodthink

“我们应该有快乐的幸福的晴朗的时光”，真心喜欢这句歌词，虽然一直学不会老狼那样理直气壮地要求“把你纯真无邪的笑容给我”。

经历了压抑的忧伤的晦暗的时光之后，尤其懂得快乐幸福晴朗多么重要。人生不易，应该为自己创造快乐的幸福的晴朗的时光。

一、创造快乐幸福

如果说快乐幸福只可意会，让人快乐幸福的环境是真实具体的，为自己创造这样的的环境更具可操作性。

扩种野姜花，带根成苗两株一组相隔40厘米，中间再埋带芽块茎。别听什么“单株种植、间隔一米”，野姜花泼辣易活不怕密植，这样才能最快形成花墙。

◉营造新的野姜花墙，轻奢种苗排列。

恶人谷的种苗是我自己的，不用花钱买，要多少有多少，给谁省着攒着藏着掖着？

◉再过一周，已有的河岸野姜花墙会冒出数不清又白又香的花。

最近长豆进入丰产期，就是让山河四省子女吃出心理阴影的“豆橛子”。我爱种紫长豆，花青素高。

恶人谷不炒菜，白煮，有淡淡的甜味。这么吃仅限自种，外购煮了难以下咽。

煮长豆不是越嫩越好，也不能太老。豆粒已经有点儿硬，但长豆整体没被抽空肉质，仍然紧实，咬到嘴里甜丝丝的，豆入口的感觉有一点儿粉糯。

长豆大批来袭的季节，吃豆压力也大，动不动吃撑。吃着吃着忽然开窍：只挑中间的豆不香吗？

想通了这一点，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吃豆群众的生活一下子变得幸福起来。地是我自己开的，豆是我自己种的，想吃多少有多少给谁省着？

挑挑捡捡只吃豆，吃一半扔一大半，剩下的堆一盆。

◉手里两种不同吃豆方面的对照，如果勤勤恳恳认真吃完，一条长豆只剩下咬不动的筋络如下，如果换成挑挑捡捡的吃法，剩下一大半如上。敬请忽略被花青素染黑的手。

剩的也不浪费，喂鸡。总有朋友叹息“你家鸡吃的比我好”，嘿嘿。最后变成鸡蛋，还是我吃，管够，也甭省着。

说到鸡蛋，总有各种砖家哼哼教导，说鸡蛋虽好不能多吃，一天不能超过两个。不吃肉的吃货习惯了一顿两个怎么办？说不过砖家，那就中饭不吃鸡蛋了改鸭蛋，鸭蛋我也有的是。

那些所谓的膳食指南建议标准，适用于多坐少动、精制碳水、糖油超标的人，恶人谷农夫有足量运动还有日常劳作，食材健康，少油少盐简单烹饪，尽可以想咋吃咋吃。

套用康德的话，“自由是让你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于我而言就是拒绝别人的标准。不以别人的标准为标准，不仅能够拥有快乐的幸福的晴朗的时光，还能够拥有健康。

不是我瞎说，有事实为证。最近一次体检，体检中心新增一排咨询室，很多退休返聘老中医坐堂应诊。取体检报告时直接被导诊小姐推进来，我这个年龄段是重点目标人群。就算没有器质性病变，神经衰弱气血两亏脾胃不和内分泌失调怎么也得沾点儿边，漂洋过海高科技、独家秘制中成药、最新特效保健品总有一款适合你，没有一个人能空手走出去。那天我成了例外，一番望闻问切后，专家拍着我的体检表赶人：“吃得下拉得出睡得着跑得动，你来捣什么乱？”

冤枉！被人硬塞进来，向胆固醇保证我没故意捣乱。

二、所谓天命，不过是贪生怕死的本能

五十知天命，五十岁时置之死地而后改变。五十岁生日那天，做了两件事，事关生死。

事关死，很简单，签了一个遗体捐赠协议给红十字会。我只管签字，其余概不操心。

事关生，有点儿麻烦。我交了一个报名费，报名人生第一次半程马拉松。麻烦的不是交费报名，而是要从那一天开始练习跑步。

更麻烦的是那个时候我的身体很糟糕，严重抑郁、免疫系统崩溃，感冒后持续低烧咳嗽迁延两个多月。

生死事大，身体和精神的低谷里，认真思考过“生，还是死”的问题。当下我佩服蔡磊，那时候佩服霍金，我确定不可能像他们一样坚强。如果被病痛扼住喉咙，一定会放弃生命，选择一条更容易的路。

各种治疗无效之后，我拒绝了中医西医所有建议，用自配中药代茶，一边咳一边喘一边跑。

决定不信医生，尝试自医，跑步是我最后一搏，如若无效就自我了断。

那时候我怕的不是死、而是活，害怕生不如死地活着。

五十岁之前不曾有过系统锻炼，自生日那天开始跑步，信人不如信自己。

三个月后完成人生第一个半马，自此成瘾，十年保持至今。

我爱的不是跑步，而是好好活着。

◉60岁生日那天，给自己送了一份小礼物，吊床下面又加了一个悬空的网床。能够兼收河道上的自来风和更高一点的山谷风，非常适合夏天。

三、怕死

十年之后，再次陷入生死纠结。这一回，怕的是死。

其实五十岁生日那天，还有一件事也够麻烦，想借我的遗体捐赠跟父母聊聊生死话题，但是未遂。这是我最后一次尝试，生生死死的话题，他们回避，我不勉强。

但人只能回避生死这个话题，却不能回避生死本身。

老爸93岁过世，老妈88，都是高寿。我们兄弟姐妹轮值十年，24小时陪护。在进ICU之前，他们能自己走动、自主进食，没有褥疮。如果没有ICU，可以算是寿终正寝。但是没有“如果”，父母最后的时光都是在ICU里度过的，老爸4天，老妈44天。

老爸被抬上120急救车时已经没有反应，但手紧抓裤腰，他的裤子只提到一半。

在ICU门口要先签一份固定格式的告知，提及心肺复苏术可能造成肋骨骨折等内容，我很不勇敢地躲到一边，让大姐签。

医生先是告知老爸脑死亡，让我们去办手续，很快又告诉正在找证件的我们：心肺复苏术心跳恢复，老爸成了植物人。

ICU本来就是封闭管理，新冠期间禁绝探视，一切只能等医生电话。入院手续留了我的手机，每天凌晨都会接到医生电话，例行通报治疗情况。第四天半夜一点，告知肠梗阻灌肠无效，刚有一次心脏停跳，让我跟家人商量一下，如果再次停跳是否继续抢救。

我说不用商量，放弃吧。一直忘不了老爸抓着裤子的手，意识虽然渐行渐远，最后的羞耻感无法摆脱。我怕“心肺复苏术可能造成肋骨骨折”，祈祷脑死亡就不会再有痛感，祈祷他不被痛感俘获。

老妈在ICU的时间更长，44天。老妈全身都是管子，喘气靠呼吸管、吃饭喝水靠鼻饲管、小便靠尿管，还有测血糖测血压测心率等等管线，同时打八种药，消炎的、杀霉菌的、降温的、升压的、镇静的、降血糖的、刺激心跳的、促进排尿的……高级生命支持系统里的人就如《骇客帝国》中的人肉电池。

在这个系统里，不穿衣服是标配。每一件衣服都妨碍操作，人类遮羞御寒的衣服不是为ICU准备的。

我开始庆幸老爸的脑死亡，老妈初入ICU还有意识，有痛感与羞耻感，只是嘴里被插了管子不能说话，全身被器械固定不能反应。

我被这种死法吓死了。翻翻食通社的历史纪录，上一则稿子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第一次停更这么久。

不耽误做事、干农活，不影响跑步游泳，只是无法凝聚心神有效思考和表达，在纸上在电脑上翻来覆去堆砌父母过世前种种，无数次试图写一篇微信公号，却做不到。

四、拒绝“不得好死”

老妈进入ICU之前我夜班陪护，直到1月16日还能扶她走去厕所，自己吃晚饭，但是开始吞咽困难，这是阿尔兹海默和帕金森晚期症状。

曾经签过一个不进ICU、不过度治疗的文件，明确我们的目标是减轻痛苦。第二天中午插鼻饲管，应对不能自主进食。这是医院基操，我们觉得不算创伤性介入也没有反对。

开始插管之后才知道，在医疗体系里，外部供应是一个系统，只要开头就会有接下来的全部。

插管之后要防止拔除，开始打镇静剂，就是人工昏迷。昏迷状态下不能自主排便，就要插尿管。老妈本来氧饱和偏低持续吸氧，昏迷后鼻外管纳氧不足，就要插呼吸管，插呼吸管就要进ICU……每一步都有充分且必要的理由治病救人。于是，耄耋高龄的老妈不能在家人陪伴下寿终正寝，而是被送入ICU不得好死。

老妈插管之前大小便正常，且大多可控。插管前那一晚大便三次都是便在床上，每一次都超大量，但又明显不是腹泻。前两次老妈意识尚在，第三次几乎没有反应，从那时起很少清醒。

这是身体发出了告别的信号。人之将死，不吃、排空，是肌体的生命本能。最后时刻不吃不喝，身体里充满了酮，会让人觉得安逸。看了很多濒死体验的书，都说死去并不痛苦，有舒适感，向着有光的地方飞升。这种感觉应该是生命此行收到的最后一个礼物。

生命来去自有逻辑，但医院有救人逻辑。ICU里的高级生命支持系统阻断了这个过程，没收了这个礼物。

医疗器械和自然规律的撕扯阻断生命自然离去，剥夺自尊自主，是不得好死。我怕这种死法，怕死了。

我要走得顺畅一点。直接说我的办法：签一份《生前预嘱》，特别申明自己放弃心肺复苏术、放弃使用呼吸机、放弃食管喂食、不进ICU。

要趁自己还清楚、还能够做出选择，争取自然死去的权利。人莫不有死，此生最后的自由，是为自己拒绝不想要的死法，拒绝不得好死。

◉采摘晨课部分收获。

五、我值得更好地生活

老妈死后，我涣散委顿了很久，电脑里充斥着只言片语，但又一直没有清楚完整的表达。直到前段时间恶人谷四周年，给自己提出硬性要求：必须限时写一则周年文，强迫自己走出来。

写的过程中，误删那些与父母有关的文字，我没有试图找回，把这当成冥冥之中的天意，让我放下的天意。

签生前预嘱为的是“好死”。在此之前的每一天，我要为生命赢取“好活”。

虽然不愿像蔡磊、霍金那样为了人生意义承受巨大痛苦，但我会为有意义并且有意思的人生付出努力，快乐的幸福的晴朗的时光，我值得拥有。

贪生怕死的我对现世生活有具体细琐的贪恋，比如贪吃。自小一直被规训不能“好吃懒做”，现在自给自足之后的目标是更多水果和小杂粮，全面从“能吃”转向“好吃”。

◉金针花季，既能营造花境，也好吃。

◉采花大盗的收获。

恶人谷新添一些美化生活环境提升幸福指数的小改善，营造水岸花境，也包括一些小手工，比如这个读书架。水煮长豆健康好吃，但太费手，读书架解放双手，看书剥豆两不误，好吃又兼好看。

◉背景是新做的读书架，左侧是煮好的豆，右侧是吃剩下的豆。

还添置了一些健身器材，学做力量训练。不以逆天身材为目标，为的是留住肌肉、减缓流失。人自主支配身体需要肌肉，提升生命品质没它不灵。

◉房顶健身区，差生文具多，给自己一点仪式感。

十年前老爸为劝阻我跑马拉松，上网搜“跑马猝死”，说一位84岁美国老奶奶，上午跑完马拉松，下午人就死翘翘。

不会上网的老妈随声附和：不跑马拉松就没事了。

我听后大喜：上午潇潇洒洒跑步，下午干脆麻利升天，纯纯几世修来的福分啊。

像马拉松奶奶一样死去，就此成了我的人生理想。虽然明知求人不如求己，但是跑步游泳晴耕雨读好吃懒做的我，还是忍不住祈求佛祖耶稣安拉真主玉皇大帝泰山奶奶满天神灵，保佑我今生一世修为，能够创造快乐的幸福的晴朗的时光，也享有自然而然干脆利落的告别。

食通社作者 | 扣子：农夫毅行者，村庄酿酒师傅。全职吃货，兼职农夫，业余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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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小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