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6月10日，台北马场町刑场传来四声枪响，国民党“国防部参谋次长”吴石身中三弹，倒在一片荒地上。

行刑前，他写下“凭将一掬丹心在，泉下差堪对我翁”的绝笔，这短短十四个字，成了他对家国的最后告白。

二十米外，16岁的二女儿吴学成被便衣按在人群里，嘴被死死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倒下，这一幕换谁都得记一辈子，吴学成足足藏了43年，直到母亲离世才敢向外人提及。

吴石的身份不一般，他是我党潜伏在台湾的“密使一号”，手里握着《台湾战区战略防御图》这类绝密情报，可惜叛徒蔡孝乾的出卖，让他的名字出现在了特务的抓捕名单上。

狱中他遭刑求失明了一只眼，却没吐露半个字，蒋介石最终亲批“死刑立即执行”，英雄的结局让人敬佩，但更让人揪心的是，他走后，分处两岸的妻子和四个子女，日子过得比黄连还苦。

台湾孤岛，“叛乱犯家属”的隐忍求生

吴石牺牲当晚，妻子王碧奎就被关进了国民党监狱，七个月后她出狱时，头发已经全白了，家里租住的房子，房东怕受连累，一周内就把所有行李扔到了门口，连句解释的话都不敢说。

无奈之下，她带着16岁的吴学成和7岁的吴健成，躲到台北最偏僻的角落租了间破屋，特务常年在巷口摆摊监视，王碧奎被禁止离岛、禁止写信，甚至不能提“吴石”两个字。

为了养活孩子，她只能靠洗衣、缝补、糊纸盒子换一口米汤，一个曾经的官太太，落到这般境地，心里的苦怕是没人能真正体会，16岁的吴学成，一夜之间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白天她摆地摊卖袜子，晚上坐在缝纫机前忙到凌晨两点，一针一线挣的钱，全用来给弟弟交学费，学校怕“匪属”污染校园，不肯收她，她就把课本藏在菜篮底下，站在教室窗外偷听。

老师念一句，她记一句，回家再把单词默写在包装纸上，后来实在撑不下去，她干脆辍学嫁人，就为了“家里能少一张嘴”，让弟弟能继续读书。

多年后她对记者说“我爸是英雄，我们只能做普通人”，这句话里的无奈，听着就让人心里发堵，7岁的吴健成，对父亲最后的记忆很模糊。

只记得那天家里冲进好多穿皮鞋的人，母亲被反剪双手推上卡车，他抱着姐姐的腿站在巷口，嘴里嚼着一块已经发酸的奶糖，那是父亲离家前塞给他的。

长大后，他靠姐姐摆地摊攒下的钱赴美留学，从此定居加州，他心里一直憋着个念想，就是想让父母能葬在一起。

大陆故土，“敌属”标签下的艰难坚守

海峡另一边，长子吴韶成和长女吴兰成，直到1951年初才知道父亲的死讯。

那天图书馆的灯管嗡嗡作响，吴韶成在《大公报》的角落里看到“匪谍伏法”的消息，反复读了三遍，才确认那个“吴石”就是自己的父亲。

他偷偷把报纸撕下来塞进裤兜，回宿舍后躲进厕所，哭到干呕，从那以后三十年，吴韶成填任何表格，“家庭出身”一栏都只能写“伪军官”。

考研、提干、分房，每一次政审都被“父亲历史问题”卡住，明明是烈士的儿子，却要背着这样的标签过日子，换谁都得觉得委屈。

直到1983年，国家安全部派人到郑州找他，递给他一份“吴石同志系我党隐蔽战线烈士”的公函，44岁的吴韶成在办公室里，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吴兰成的遭遇更曲折。

1950年冬天，她在上海第一医学院读书，突然被通知“暂停实习”，保卫科找她谈话，明确告诉她“你父亲在台北被枪毙，你要站稳立场”。

之后，她被迫交出所有信件、日记，连实验报告都被翻查有没有“反动暗语”，毕业分配时，全班唯一一个“不适合留沪”的就是她，她被发配到甘肃武威一所县医院。

在那里，她白天在尘土飞扬的门诊部看农村病人，晚上在煤油灯下背《毛主席语录》，她曾回忆说“我必须比别人更红，才能证明我不是黑的”。

后来她考取中国中医科学院研究生，成了研究员、北京市政协委员，拿遍了荣誉，却在任何公开场合绝口不提父亲。

直到2013年无名英雄广场立碑，她才第一次对媒体说“我终于是吴石的女儿了”，那个出卖吴石的叛徒蔡孝乾，后来隐姓埋名，1982年病死在台北，生前从未公开道歉。

这样的结局实在让人意难平，他毁掉的不仅是吴石的生命，还有一个家庭几十年的安宁。

1993年，王碧奎在洛杉矶去世，临终前对儿女说“我这一生，最怕的不是死，是等不到你爸爸回家”。

同年，国家安全部在北京香山为吴石夫妇举行合葬仪式，分离44年的夫妻，终于躺在了一起，墓前的汉白玉碑上，“丹心在兹，与山河同”八个字，是对他们最好的告慰。

2013年10月，北京西山国家森林公园无名英雄广场落成，吴石的雕像面向南方，那是台湾的方向，2020年6月10日，吴石牺牲70周年，吴家四兄妹再次聚首。

吴韶成已离世五年，女儿捧着他的照片赶来，吴兰成拄着拐杖，吴学成从台中飞来，吴健成带着加州的儿孙，他们把一束白菊放在父亲雕像脚下，鞠躬后久久不愿起身。

那天北京晴热，阳光像1950年马场町一样毒，却再也烤不干一家人重逢的眼泪，历史有时候真的很残酷，吴石选择了自己的信仰，家人就只能用一生去承受随之而来的苦难。

王碧奎在狱中熬过来了，吴韶成和吴兰成在大陆撑过来了，吴学成和吴健成在台湾也活过来了，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却都拼尽全力活了下来。

吴石的丹心照亮了山河，而他的家人，用半生隐忍和坚守，诠释了何为家风传承，如今再提起这段往事，不是为了沉溺于悲伤，而是想让更多人知道，英雄背后，还有这样一群默默承受的家人。

他们的故事，同样值得被历史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