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还在飞

静坐午夜。

听窗外雨滴东一点西一点地打在雨棚上，发出高高低低的啪啪声。秋虫长长短短地鸣着，偶尔的一两声犬吠，若悠长旋律中的一记重鼓，让乐音有了更大的起伏。

路灯突然熄了，夜影蓦地更加浓重。

在我的脑子里，突然隐现出一幅影像来，在这浓的夜色映衬下，格外明亮。

那是少时乡下老家的场院。

屋檐低矮，绑扎成排的杉皮护卫着灰暗颜色的木楼，厚重而安详。阳光从散乱的云隙间漏下，照在一群低飞的精灵翅膀上，闪出金黄而耀眼的光芒。

那是一群蜻蜓在舞蹈。

一

老家的天空，被四周的高山切割成不规则的环形。

山脚下的河边，一方小院，盛着我们的童年。

蝴蝶翻飞，我们挥舞小竹条，追逐这份美丽。虽然五彩斑斓，但其身上也有令人厌恶的灰粉，触之即落到手上身上，便再没有捕捉的兴趣。

蜻蜓却不然。

两只眼睛大大地睁着，给人萌萌的感觉。两对翅膀，比蝉翼还薄，夸张地粘在大脑袋后面。枯瘦的身子，钉子一般拖在后面。

大概是因为那长身子的缘故，我们称蜻蜓为洋钉钉儿。

夏日，常会来一满院的洋钉钉儿，在屋檐以下的位置上下翻飞，隔我们的头皮不远，好像是在挑衅我们。

是可忍，孰不可忍？

找来竹竿，在一头绑一个篾圆环，再寻到阳沟里，在圆环上粘上几层完整新鲜的蛛网，捕蜻蜓的装备就圆满完工。

不用太认真，就可以捕到蜻蜓了。

那蜻蜓撞在蛛网上，薄翼被粘得牢牢的，根本没有挣脱的希望。

把蜻蜓从蛛网上取下，在它的尾巴上拴一根长长的细线，另一头牵在手里，任它飞来飞去。

人家遛狗，咱遛蜻蜓。

二

儿时的欢乐纯粹而简单。

收回投向窗外夤夜的目光，昔日那些影像逐渐如烟雾般淡去，眼前又映出数日前的一幕。

医院的四楼平台。

这是一个露天休息区，我常抽空在那里的长椅上坐坐，驱散室内说不明白的幽禁感。

一个小孩儿，大概两三岁的样子，从门帘里蹿出来，兴奋地张着手，在平台上奔跑起来。

他在追逐几只低飞的蜻蜓。

后面跟着的应该是小孩儿的父母，有些担心小孩儿的安全，轻声地提醒让他慢点，眼里流露出脉脉温情，还隐隐透着一丝丝的忧郁。

从孩子挥舞的小手上的腕带，可以看出这是一个生病住院的孩子。但从他的举止，又看不出什么异样，可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蜻蜓就在小孩儿的头顶盘旋，仿佛是为了逗小孩儿开心，炫耀出各种飞行姿势。

母亲示意男人给孩子帮忙。

不借助工具，父子俩在翩然翻飞的蜻蜓面前，显出了人类的笨拙。蜻蜓滑翔出优美的弧线，张扬着自信和优雅。

没了耐心的父亲停止了徒劳，任孩子继续奔跑追逐。

平台上还有几位看客，谁也没有动手，静静地看着孩子在那里活蹦乱跳。

突然间觉得这幅画面很美。

孩子就像一棵幼苗。

在经历了雷阵雨的洗礼之后，又昂起了稚嫩的头颅，拥抱春风和阳光。

三

雨声还在滴答，偶尔的犬吠仍在继续。

其实从知道蜻蜓是益虫开始，就开始对它怀有好感了，觉得蜻蜓的飞行就是开在空中的花朵，娇艳而美丽。

再没有用蛛网捕捉蜻蜓的想法。

可是，在看到那小孩儿追逐蜻蜓而不得的时候，心里又有些纠结起来。

孩子有爱玩的天性，蜻蜓有点缀天空的自由。都是如此美好，无论对谁造成伤害，都不是最好的答案。

找不到一个完满的结果，不穷究也罢。

关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