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年人也要叛逆一回
一个人一生,总有几场硬仗要打。
为了今天新作《动物朋克》的首曝,张弢已经连轴转了好几个月。
作为钛核网络的创始人,张弢亲自上手剪首曝PV,盯游戏配音,一天喝四杯咖啡,拉来全国大大小小的媒体给《动物朋克》的PV提意见。
会议室里几位相熟的媒体老师毫不留情面地指出PV中存在的各种问题,“这样剪不吸引人”、“现在的玩家不爱看这个”、“你不能什么都想要”……面对“潮水般”的建议,张弢愣了一会儿,微微点头,缓缓开口说:“大家说得都挺好的,我学习了很多。”
这大概是张弢这段日子里“最不自信”的时刻。
4年前,也就是2021年,钛核网络的第二款游戏《暗影火炬城》正式发售,这是一款以动物为主角的、柴油朋克风格的类银河恶魔城的动作游戏。

对于这款“成名作”的表现,张弢显得很坦诚,也略带自豪。他告诉媒体们,《暗影火炬城》当年的销量还不错,游戏发售后陆续通过Epic商店的“喜加一”,XGP以及PlayStation的PSN会员阵容,实际上接触过《暗影火炬城》的玩家已经来到了千万以上,而且海内外的用户比例基本各占一半。
在知名评分网站Metacritic上,《暗影火炬城》至今仍有80分的综合评分,仅比《黑神话:悟空》低1分。

有从业者透露,在游戏科学,《暗影火炬城》也被冯骥列为内部必玩的游戏作品之一。

冯骥曾发文称赞《暗影火炬城》
如果你看过上面的PV,应该能很敏锐地发现,《动物朋克》看起来就像是《暗影火炬城》的续作,同样的兔子主角,同样的朋克风格,同样的动作要素,而这一作拥有更丰富的动物角色、更庞大的体量和更现代化的动作系统。从独立游戏摇身一变,有了些2A的味道。
为了完成这个比《暗影火炬城》大几倍的作品,张弢把原本20人办公室的休息区拆了改成办公区,又趁着隔壁公司搬走的间隙,租下了办公室的另外半层,把团队扩张到了50多人。

《暗影火炬城》发售前的钛核,仅有上图左半边的工位,现在这里只是整个公司的一半不到
“以前干啥只需要喊一嗓子,现在就得拉各个负责人坐在会议室里开会了。”张弢这么说着,好像还怀念着那段最初创业的时光。
尽管如此,张弢还是尽力保持着钛核内部的扁平化和创作氛围,也让自己始终冲在创作的第一线。在钛核网络的办公室里,张弢和同事们用“移动书柜”打造了一个自己的小型图书馆,其中收藏了大大小小各类游戏、影视、动画的设定集,原画集,分镜集,宫崎骏所有的动画设定集张弢几乎都有。

张弢还把晚唐史和晚明史读了不止一遍,他很喜欢这两段历史的中的故事与纠葛,既能成为灵感的来源,可能也梦想着未来自己能做一款历史题材的游戏。

张弢办公室里的书柜
当然,张弢也承认,钛核没能在过去快十年的时间里获得很突出的商业化的成功,所以他也要考虑自己团队里所有人都能有饭吃的问题。
他说:“我们这里最惨的就是没有肉吃。”
但戏谑点说,“没肉吃”应该并不是个特别让张弢烦恼的事情,毕竟这本身就是关于一只兔子的故事。

想来想去,我们还是想做一只兔子的故事
《暗影火炬城》发售后,张弢开始思考下一部产品的雏形,彼时《黑神话:悟空》前所未有地点燃了中国玩家对国产单机的热情,张弢自己也很喜欢《三国演义》《封神演义》等中国历史、神话题材的文学作品,他一度想过,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做这样一款游戏。
与此同时,钛核的团队中也有不少人迷上了《艾尔登法环》等魂系游戏,他们想,钛核是不是也应该做一款魂系游戏,迎合市场的潮流。

暗影火炬城发售半年多后,艾尔登法环发售了
但走访了一圈业内朋友之后,张弢发现市场上的产品还是太单一了,无论是类魂,还是一些历史方向的题材,在研的项目都有些太多了。
张弢觉得,当大家都是同质化产品的时候,很大程度上就变成要去比拼美术、体量,这肯定不是钛核擅长的,或者说不是钛核的资金能支撑的。
徘徊了一圈后,张弢又重新把目光放回到《暗影火炬城》身上。他带着团队复盘了《暗影火炬城》的经验和不足,好的地方有三:
第一,研发周期和成本控制做得很好,《暗影火炬城》是索尼中国之星计划第二期中最先发售的游戏;

索尼中国之星计划第二期部分产品阵容
第二,游戏在立项之初大方向定的很清楚,研发过程几乎没有反复,甚至对游戏的销量、评分、口碑都有所预判;
第三,《暗影火炬城》的世界观和美术设定还是比较有独特性的,它或许小众,但是也足够有差异化。

缺点也同样是三点,简单总结就是效率还没做到极致,受限于团队能力产品存在关卡设计等方面的硬伤,以及原本计划的DLC被内部取消了。
张弢转念一想,与其做DLC或是做别的什么,不如沿着《暗影火炬城》的路走下去,继续把这个动物角色的柴油朋克世界做大、做全,既是延续自己的长处和优势,其实也回应了玩家的期待。
早年间的采访中,张弢曾经提过,《暗影火炬城》最早是以抗战中的上海为背景创作的游戏,非常写实,二段跳、火箭背包等玩法都很难做到游戏中。

游戏早期Demo
重新梳理了思路后,张弢给游戏的世界观定了三个关键词——原创性、国际化、拓展性,重构这个项目的世界观、故事以及角色,不再把故事完全框定在某段现实背景中,注重故事的原创性,也希望能够真正打动全世界的玩家。
前两个关键词《暗影火炬城》已经有所验证。张弢认为,能把《动物朋克》这个项目立起来,就说明世界观的可扩展性也是成功的。
“想来想去,我们还是想做一只兔子的故事。”
某种角度上,确实可以把《动物朋克》看作是拓展了3D层面玩法的《暗影火炬城》,PV的画面中展示了多元的废土科幻风地图设计,兔子、花栗鼠、犀牛、鹿等丰富的动物形象以及华丽的高速战斗动作。

张弢说:“我们这次想多讲几个角色的故事,想把故事讲的稍微大一点,都叫什么朋克了是吧,肯定我们希望有多一些不同的动物角色进来,然后能讲一个更加社会化的故事,而不只有一个动物英雄的故事,从原来的个人英雄的三幕剧式的内容,变成一个有更多的英雄的群像戏。”

相比《暗影火炬城》,《动物朋克》身上带有更多武侠的气质,无论是PV中展现的反派帮会,还是“牛爷爷在此”这类很有江湖气的水浒风台词,都足以让中国玩家的有种“莽侠”的既视感。

相比《暗影火炬城》,《动物朋克》身上带有更多武侠的气质,无论是PV中展现的反派帮会,还是“牛爷爷在此”这类很有江湖气的水浒风台词,都足以让中国玩家的有种“莽侠”的既视感。
角色,是《动物朋克》最重要的资产之一,为了做足、做丰满动物群像的设定,张弢在立项之初就邀请了知名的影视概念艺术家、插画师苏健做游戏的美术顾问。
张弢拿出一本厚厚的作品集,是苏健曾基于《水浒传》框架创作的一个科幻世界观作品《悍将108》,其中包含了108位废土科幻风格的动物英雄,跟《动物朋克》的构想可谓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张弢很兴奋地分享了这段与苏健建立合作的契机:“做《暗影火炬城》的时候苏健就对我们的游戏很感兴趣,但他当时太忙了,所以这次做《动物朋克》,我立刻就找了他,他一听就说要来做,真的是一拍即合。”
即便是动物群像,《动物朋克》依然坚持了用兔子做游戏的主角,只不过这只兔子不再是《暗影火炬城》里的那一只,游戏故事整体上更像是《暗影火炬城》的前传。至于故事的具体内容,张弢没有透露很多,但精神上应该是相似或者说有传承的。
张弢过去向别人介绍《暗影火炬城》时,常常会用“一款以动物为主角的、柴油朋克风格的类银河恶魔城的动作游戏”来形容,但说实话,太长的定语很难让人形成标签化的印象,包括《暗影火炬城》的英文名《Forged In Shadow Torch》,虽然可以简写成《F.I.S.T.》(铁拳),但全名总归是有点拗口的。

于是,给新作定名时,张弢干脆把动物和朋克两个最大的特色结合在一起,既然有蒸汽朋克、赛博朋克,那么动物朋克也不是不可以。游戏的英文名《ZooPunk》,是张弢“生造”的一个词,灵感来源是《疯狂动物城》的英文名《ZooTopia》。

“我觉得朋克更像是一种反乌托邦,一种反抗精神,带着强烈的叛逆。”张弢说。
ZooPunk对上ZooTopia,够原创、够国际化、够拓展。有些时候,这种灵感的乍现,大概真的不是偶然,而是一种创作和精神上的共鸣,是一种偶然中的必然。

中年人的叛逆
因为张弢是个念旧的人。
“念旧”在游戏行业并不算是个优秀的品质,它往往代表着跟不上潮流甚至是固步自封。但在张弢身上,这种念旧却是不一样的。
聊起游戏从业生涯时,张弢总会先以小时候玩任天堂游戏的经历做开头,并且略带自豪地说:“我真是那个年代为数不多有正版FC游戏机的人。”
从离开铁路到Epic再到腾讯,洋洋洒洒快一个小时后,张弢才提起今天所做的事情——钛核网络与《动物朋克》。

钛核网络公司门口的雷德文雕像
当“叛逆精神”四个字从张弢的嘴里说出来时,大概不会有人把张弢和46岁的中年人联系在一起。
在中国游戏行业,40多岁似乎已经是个完全定型的年纪,这个年龄的人要么身居大厂高位,手下管着几百上千人的饭碗;要么早早创业已经财富自由,功成名就退居幕后;当然,还有无数的游戏人“激流勇退”,离开了这片曾属于他们的梦想之地。
张弢则是不同的,他念的旧似乎始终是他年少时骨子里那种“叛逆”的气质。
他的第一次叛逆是离开出生、成长的“铁路世家”。作为在铁路新村长大,铁路子弟小学到中学再到铁路职校一路成长的子弟,他曾按照父母的安排进入车辆段,成为维修火车车皮的车辆检修员。

但对于从90年代初就接触FC游戏机、世嘉MD和电脑的张弢来说,修火车实在不是一个能让他提得起兴趣的工作。他一边修火车,一边捣鼓电脑,一边学美术,两年多之后,他决定离开铁路、离开家乡,去北京追寻自己的游戏梦。
张弢并没有把“丢掉铁饭碗”这件事形容成一个艰难的选择,毕竟1998年的中国正处于下海创业的大浪潮中。那一年,27岁的马化腾离开老东家国企润讯后创立了腾讯;再早一年,26岁的丁磊抛下老家电信局的“铁饭碗”两年后,创办了网易;再早一年,中国游戏的“黄埔军校”育碧中国才刚刚成立。
但那时,没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回顾过往时,张弢把2007年加入Epic Games China担任技术美术视作他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一段经历。在Epic Games China的8年里,除了学习虚幻引擎、为外部公司提供技术支持,绝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他作为主创的一款名为《全球使命》的射击游戏。

全球使命
尽管这款游戏当年没有大火,但在画面表现、武器设计、PVE玩法等方面做出了不少创新。更重要的是,Epic Games China的经历让张弢认识到,从零去制作一款游戏,最重要的是协调和激发团队成员的创造性,最大化他们的协同,让每个岗位的人能够自由地去发挥自己的创意和才能。如今《动物朋克》的主策划和主程序,其实也都是Epic时期和张弢并肩作战的“战友”。
离开Epic后,张弢在手游如日中天时加入了腾讯,却做起了腾讯唯一一款Xbox one主机游戏《无尽之剑》,还探索起了VR游戏。他在Epic的两名战友也分别去到了不错的公司,拿到了行业靠前的薪水。

钛核网络成立后做的第一款游戏《奇境守卫》也是一款VR游戏
可能是叛逆精神又起了劲,也可能是那个时代依然遍地都是机会,张弢跑去了两名战友的公司楼下,花了十五分钟说服了他们一起创业。
“大家耳熟能详的是风口上的猪都能飞,不是都能飞,是才能飞。那个时候在游戏行业显然做手游是风口,但我们选择了逆风,不是逆风就是躲着风。肯定是莽撞的,今天看也是莽撞的。”张弢略带反思的口吻回忆着当时的“冲动”决定,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悔意”。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一个人的性格就是他的命运。”所谓性格,往往来自于一个人的童年和青春时代。
“我从头到尾参与的第一个项目,我最初只负责美术,上线前我给公司的老板写了‘万言书’,指出游戏的问题、修改方案、创新方向,希望老板能给我一个机会实现我的设想,”张弢回忆说,“现在看起来还蛮傻的,但是很幸运,当时公司的CEO给了我很积极的回应。”
创作是一件需要热情的事,张弢说他很幸运,这股热情燃烧了20多年并没有熄灭,还越烧越旺。他的脑子里还有非常多这些年积累下来的游戏构想,等待着有一天把这些构想都变为现实。
创作者讲故事时,最容易取材的往往就是自己和身边人的经历,无论是《暗影火炬城》还是《动物朋克》,讲的都是一个关于“抗争”的故事,而主角都是一只中年兔子(虽然不是同一只)。

过去20多年里,张弢并不是那个踩中风口的人,他多多少少应该都在这两只兔子身上投射了一些自己的意志,只不过上一次,他只有零星几个同伴,这一次,他要和更多的朋友们一起,向这个世界展现一些属于中年人的抗争和叛逆。

要做大师,得坚持,还得行业给机会
中年人的叛逆是没有棱角的,至少在张弢身上,是这样。
这个行业里有不少“特立独行、颐气指使”的游戏创作者,他们直指商业游戏的弊端,大骂头部游戏公司的“不作为”,始终将独立性、原创性、小团队奉为圭臬。很多人佩服这样性格的人,也确实有这样足够“朋克”的团队,做出了脍炙人口的佳作。
而从业了二十多年的张弢在这个行业里有很多的朋友,做商业游戏的、做独立游戏的、做投资的、做发行的,对他的评价几乎都是“情商高”、“专业性强”、“挺靠谱的”。

银河恶魔城创始人五十岚孝司试玩暗影火炬城
张弢完全不抗拒商业化,他做过商业游戏,也做过VR游戏、独立游戏,他缺过钱,被挖过人,他也还有梦想,所以他对一切可能的机会都有着开放的态度。
“我们想做更大规模的项目,就必然要商业化,我觉得这是想做大项目的时候不可避免的。收支平衡是最基础的,所以就看你的梦想、你想创作的是怎样一个规模。”
他举了宫崎骏的例子,宫崎骏有很多很棒的作品,比如《魔女宅急便》,它其实是一个快递公司的商单;张弢最喜欢的《红猪》,也是日本航空委托宫崎骏制作的商业片,一开始只是个20分钟的短片,后来宫崎骏没刹住车,做了90分钟的长篇。试想宫崎骏如果拒绝掉这些商业化电影,我们也看不到后来的这些优秀的或者甚至成为经典的动画电影。

宫崎骏动画作品《红猪》
同样,他也不抗拒把团队扩大,即便这会牺牲一些创作的独立性,也要花更多时间在公司管理上,但核心还是为产品服务。
今年科隆时,腾讯高级副总裁马晓轶曾经分享了这样一个观点:“做单机也不见得就一定亏钱。而且,我们能接受大家拆解这个过程,花几代时间,把故事和玩法打磨得非常好,最终做到长青。”
张弢觉得,钛核如今就走在这条路上。
过去20年里,中国游戏行业不乏踩上风口的成功者,他们抓住了中国市场业态的迅速变化,功成名就乃至功成身退,但很少有像宫崎英高一样守住一个方向做几代产品的大师。
“我很想做这样的人,也需要行业给我这个机会,以后说不定我就是动物大师。”张弢大笑。
面对镜头,面对媒体,张弢的梦想很务实,他想把钛核做成一个有调性的、有自己坚持方向的中型工作室,这是他觉得最舒服、最向往的形态。公司不大也不小,像早先做《猎天使魔女》的白金工作室那样,也足够做一些好产品,比如像《死亡搁浅》那样的,但是并不是一个容易实现的目标。

《暗影火炬城》发售后工作室合影
褪去采访者与被采访者的身份后,张弢私下里会半开玩笑地谈起他的那些宏大设想,比如带着《动物朋克》上TGA拿个奖,做一款能像《三国演义》《封神演义》一样烙印进一个民族文化里的作品。聊起这些时,他很开心,就像提起《动物朋克》的世界观时一样。
他心里是想的。
做一个“叛逆”的中年人,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收敛锋芒,心里却暗自憋着一股劲,他不避讳提起自己的年龄,因为真正的创作黄金期似乎才刚刚到来,他说中国游戏的大池子里,应该要长得出鲸鱼,也能养得了金鱼。
他说:“我们只想做池子里的一条小鱼。”
他没说的是,那条鱼须是金的,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更新时间:2025-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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