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7月的一天傍晚,延安中学的教室刚散自习,一份加急电报送到宿舍——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公布录取名单,左太北的名字赫然缺席。她怔在原地好半天,天色彻底暗下来才意识到手心里全是汗。一个烈士的女儿,居然在政审环节被卡,这事说出去谁都觉得离谱,可偏偏就发生了。
回宿舍的路并不长,她却走得极慢。校门外的杨树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像有人在低声提醒:问题肯定出在材料上。左太北把那份厚厚的表格翻来覆去,成绩栏、体检栏都合规,只有“社会关系”那页密密麻麻写了整整两行,她写上了父亲早年的战友,也写上了二伯左绍清——那位在广州起义后脱离组织、最终下落不明的亲人。
值得一提的是,左太北原本以为“凡事从实”是原则,没想到在政审里却成了致命疏忽。她试着去找学校教务处询问,“能不能再补材料?”得到的答复出奇一致:“政审不过,系统早就锁档。”那一刻,她第一次感到烈士子女的身份既光荣又沉重,因为任何一个亲属的历史问题,都会像影子一样跟着自己。
想不出别的办法,她决定去北京碰碰运气。火车硬座一夜颠簸,第二天早晨,她站在总参招待所门口,忐忑地报出名字。门卫听到“左太北”三个字,愣了一下,转身飞快跑进去。几分钟后,陈赓拄着拐杖走出来——这位哈军工首任院长、昔日左权的同窗,此时正因旧伤在家静养。他仔细看了眼面前的姑娘,忍不住感叹:“眉眼像极了老左。”
简单寒暄后,左太北把来龙去脉说清。陈赓皱眉,拿过那份政审表。“你把二伯也写进去?”他抬头问。左太北点头,“家里长辈就这几位,我不想隐瞒。”陈赓轻轻叹气,“孩子,你的诚实没错,可组织要的是与你有实际联系的亲属。二伯早已脱党,他的情况你写进去,只会让审查人不敢签字。”
“那还有补救吗?”她声音有点抖。陈赓把表格合上,语气平稳却有力:“有。我出面说明,你和他多年无接触,也未受影响。材料可以重报,但要抓紧,秋季开学就剩两个月。”短短一句承诺,像一颗定心丸。左太北紧张地答了声:“谢谢陈伯伯。”对话只用了二十来秒,却改变了一条人生轨道。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陈赓亲自起草情况说明,附上左绍清的资料,送到总政干部部。审查组重新评估后,很快给出结论:左太北政历清白,可以录取。不久,一张盖着鲜红钢印的录取通知书寄到延安中学。校门口,老校长拿着信,笑得合不拢嘴:“这才像话嘛!”
9月初,她带着简单行李来到冰城。新生报到那天,操场上彩旗猎猎,她在人群里显得格外沉静。望着主楼顶部的八一校徽,她想到父亲曾在晋冀鲁豫的山岭上同样抬头看过这枚星徽,心里升起一股既温暖又坚硬的力量。
学习生活并不轻松。哈军工沿袭苏式教学,数学、力学、材料学环环相扣,任何科目掉链子都可能留级。更要命的是,冬天室外零下三十摄氏度,呼出的气瞬间成霜。同寝室的同学偶尔抱怨“早自习像练冻僵功”,左太北却很少参与,她总觉得,父亲当年躲在敌机轰炸的弹坑里照样写作业,自己没资格喊冷。
转入大三时,学院根据调整决定将导弹专业并入七机部,北京、长春、重庆三个方向任选。她毫不犹豫选了北京。系主任好奇:“北方姑娘,怎么不去气候暖一点的地方?”她只回了半句:“离国防科研最近的地方,就在那里。”一句平常回答,其实暗含野心——要做新的尖端事业,而非重复旧成绩。
1965年夏,毕业证书发放那天,院礼堂里的灯光打在她胸前的青年奖章上,有同学拍拍她肩膀:“烈士子女真不容易。”她笑了笑,“可比起他们当年的日子,我们顺多了。”那年秋天,她正式进入国防部五院二分院,从此与我国第一代液体动力火箭发动机打交道。图纸堆得比人高,通宵测试也成了家常便饭,她却始终保持一件事——笔记本扉页写着左权生前一句话:“革命者只有前进路,没有回头路。”
时间快进到1990年代,太行山区通电难、行路难。左太北利用业内资源,为昔日父亲战斗过的老区争取到第一批军工企业定点扶贫款。有人问她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她平静地说:“那山里埋着父亲战友的遗骨,我总得做点什么。”
遗憾的是,2019年6月25日,左太北病逝于北京,享年79岁。消息发出,航天口的老同事们默默在工作群里发了一排点火符号,算作纪念。她生前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只有一句:“我只是尽力把父亲的名字写得更亮一点。”简短,却足够概括这一生。
更新时间:2025-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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