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粽，让游子心落定为安 - 中国妇女报

来源：中国妇女报

■ 沈荻

犹如叶落归根一般，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不自觉地开始回归，与他人之间的关系，物质的取舍，乃至食物的口味，都越来越趋向于本味。

往年端午节前，总要给爸妈买上几袋各种口味的粽子，让他们尝一尝不同的地域特色，江南的蛋黄黑猪肉粽、山西的蜜枣大黄米粽、福建的花生豆沙粽……变着法儿给他们尝鲜。今年还没开口，爸爸已经说不必麻烦了，端午节打算就买几只白米粽来吃。我刚想说那种粽子有什么吃头，鼻端忽然掠过一阵箬叶的清香，白米粽的味道在脑海中浮现。

粽子曾是我读书时最喜欢的零嘴之一。校门口停着辆脚踏小三轮，大娘天天守着一口锅，那锅日久年深，外壁已烧成黑色。每到课间，我就溜到校门外，递给大娘两毛钱（后来慢慢涨到五毛一个）。大娘掀开锅盖，捞出一角温热的粽子，熟练地扒开粽叶，撒上白糖，再递给我一根硬竹片，拿来叉着粽子吃。

粽子煮久了，表皮是一层油糯糯的淡青色，入口绵软，又不失嚼劲儿。几粒细碎的白砂糖嚼起来咯吱咯吱，迅速在舌头上化开，甜意与米香混为一谈。一小只粽子，可以安慰空了半个晌午的胃肠，妙就妙在不当饱，放学回家后，还是可以吃得下一大碗饭。

拿来叉粽子的那块竹片也有趣，压舌板形状大小，扁扁一根，一头被削得中间凹两齿尖，这种简易版本的竹叉，我在其他地方从未再见过。

粽子的香气伴随着儿时的回忆逐一浮现，想起小时候在姥姥家过端午节，最热闹不过。大姨、小姨、大舅、小舅带着各家孩子，整整齐齐，大包小包，把平素冷清的姥姥家的小院子挤了个满满当当。一群皮猴子在院子里来回奔跑，表妹忽然惹小姨生了气，一边大哭，一边绕着梧桐树奔逃。小姨在后面追几步，站住骂两句，接着又追。一个跑一个撵，惹得蹲在地上包粽子的大姨和表姐停下来跟着大笑，姥姥更是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我从小是个吃货，全程只跟着大姨，看她包粽子。大盆里浸泡着糯米和红枣，旁边的盆里是泡过又洗净了的粽叶，褐碧色的叶子像质地坚硬的海带，散发出植物的清苦味。我盯着大姨的手，看她将粽叶底端挽起来，兜住一兜糯米，再搁上一粒枣子，不知道怎样一折一绕，已成了一只四角尖尖的粽子。大姨用牙齿灵活地咬住一根细长的粽叶丝，用它当绳子，把粽子捆得结结实实，再扔到旁边的大锅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看得我入迷。那天的粽子味道倒已经忘光了，只记得几家人吃完饭，在姥姥家的院子里热热闹闹地摆了三桌麻将，稀里哗啦的搓麻声响彻云霄。没两年，姥姥因病过世，这样的景象再也不见。

20多年过去了，我和表妹这一代各自散落四方，多年难得一见。我算是走得远的，表妹则走得更远，远嫁到了澳大利亚，10年间只回过一次国。别说一起包粽子，就是过年的时候也只是遥遥地拜个年，互相发个红包了事。

后来有一次，梦见自己回到少年时代，站在校门口吃粽子，正碰见姥姥骑着她的小三轮路过，看见我，大笑着从车斗里拿了两只火红皮薄的柿子，塞到我手里，骑车而去。醒来的时候，忽然很想发个信息，问表妹还记不记得姥姥家院子那口大锅里煮出来的粽子香味，犹豫再三，还是未曾提起。

初到外地生活的那些年，年轻的味蕾总是对新鲜的刺激更着迷。各个地方的美食特色层出不穷又花团锦簇，但每当食欲不振或不知道该吃什么时，总会本能地想起家乡的一碗面，一个糖糕，一只粽子，简单朴素，粗犷管饱，没那么多花哨的滋味。每当想起的时候，心就会落定为安，就像是靠近了人生的底和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