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杨靖宇之死的新发现：又一个出卖者

杨靖宇牺牲后，刽子手们围在他的尸体旁合影，用以邀功请赏

关于杨靖宇将军和东北抗日联军第一军的那些背叛者，流传着很多的说法，但集合整理起来，主要是以下几个人：

第一个人是程彬（程斌），曾经的抗联第一军第一师师长，能征惯战之人，曾经被杨靖宇将军寄托了很大希望，他领导了抗联第一军的第一次西征，后因日本人抓住其母亲而叛变，叛变后摇身一变成为伪警察大队的大队长，程彬大队后来直接参与了对杨靖宇直属部队的讨伐围剿，并最终在濛江县境内杀死了杨靖宇。

但直接杀死杨靖宇的人并不是程彬，而是张奚若，程彬大队的机枪手，曾经抗联第一军第一师的机枪手，他叛变后曾在伪通化省举办的集中培训学习中获得特等射手称号，杀杨靖宇一方面是张奚若本人心肠本来就狠，另外，1940年1月9日在濛江县的草顶子战斗中，张奚若曾将机枪架在树杈上向抗联射击，却被杨靖宇一枪撂倒在树下，送到沈阳治疗了1个多月；在程大队里面，他和他的把兄弟副射手白万仁、弹药手王佐华被人称之为“铁三角”战斗小组，1940年2月23日下午，正是张奚若的一通机枪点射，数颗子弹射进了杨靖宇的胸膛。

关于他，还有一个更为惨痛的情节是，杨靖宇被打死的第二天一早，程彬大队接到日本指挥官岸谷隆一郎的命令，要将杨靖宇的头颅送抵“新京”（长春），程斌起初让张秀峰执刀，后来是白万仁执铡刀、王佐华抱着杨靖宇的头，张奚若抱着杨靖宇的腿，抬到铡刀上，白万仁一刀将杨靖宇的头铡了下来……

而这些人曾经都是杨靖宇在抗联第一军的部下。

除上述诸人，还有一个叫张秀峰的，他曾是杨靖宇的警卫，也有说是杨靖宇将军的养子，他是最晚叛变的，于1940年2月1日投敌，携带着机密文件、4支手枪和一些弹药，以及9960块大洋的部队经费——可见杨靖宇对张秀峰曾经是多么的信任。

张秀峰的叛变无疑向敌人暴露了更多杨靖宇及部队的下落，与22天后杨靖宇牺牲有直接的关系。1984年夏天，吉林日报社据说找到了身体依然健硕的张秀峰，让他提供杨靖宇之死的一些线索，张秀峰回答得非常干脆，说：“你们不用到处瞎找了，杨靖宇是张奚若打死的，这个绝对没有错。”另外，亦有日本人的文件记载，在杀死杨靖宇之后的“庆功宴”上，张奚若是表现得最为活跃积极的一个，可能他当时是指望自己因此而升官发财，而程彬和张秀峰皆表现得非常落寂，程彬曾被在场的日本人当场讥讽而敢怒不敢言，而张秀峰当时还骂了张奚若一句：“混蛋！不得好死！”致庆功宴不欢而散。

此外，还有一个叫赵廷喜的人，1940年2月22日下午，赵廷喜上山砍柴，遇上了饥饿了数天的杨靖宇，杨靖宇恳求他回去给自己带点食物和棉鞋，并答应多给钱，可是，赵廷喜收了钱后反而向伪蒙江县警察本部报告了杨靖宇的行踪（据说赵廷喜也是受到了其亲家的鼓动）。后来隐姓埋名的赵廷喜远走他乡，但最终在东北光复后，赵廷喜被抓捕归案，并在杨靖宇的墓前被人民政府枪毙掉。

上述，都是我们现在可以在资料上和互联网上反复查证到的当年背叛抗联和背叛杨靖宇的人的内容，至于为什么抗日联军和杨靖宇的部队会出现这么多的叛徒，这其实一个非常之大的严肃历史课题，本人亦曾经做过浅层次的研究分析，以后也会进行专题阐述，这其实与抗联部队，尤其是杨靖宇部队的来历有莫大之关系；杨靖宇的抗联第一军的崛起，缘于他卓越的政治领导和军事指挥能力，可以在短时间内把十几支义勇军游击队、绺子（胡子）、山林队和地方反日武装集结在一面抗日旗帜之下，这些队伍虽然不是正规部队，但亦算得上成熟的武装力量，杨靖宇正是成功领导了这样的队伍才让他的抗联第一军和后来的抗联第一路军很快在南满战场打出了赫赫威名，但也正因为如此，这支部队并没有经过系统的和彻底的党性洗礼，在李红光牺牲后，程彬因为指挥能力出色，成为第一军第一师的师长，从大量历史事实看，程彬与共产党部队实际需要的那种高级将领的精神素质相距甚远，而在当年那种几乎完全被日本侵略者封锁的条件之下，抗联部队根本没有时机、能力进行系统性的组织整顿和思想清理，正面的例子其实是苏联，苏联红军在二战爆发之前进行过惊世骇人的大清洗，大量战功卓著的苏联将领都被清洗，但在二战爆发之后，我们看到苏联红军的战斗力不但没有减弱反倒增强，而当年抗联部队因为特殊的历史原因，受到了多头的指挥和领导，又被战斗力更强数倍的敌人不断进攻（如狗虱子战术），根本无法逐步清除肌体内的垃圾因素，这才致当1939年之后巨大的困难发生后，不断有叛变事件发生，也才有了程彬、张秀峰、张奚若、白万仁这些人的出现。

当年，关东军把杨靖宇将军的头颅运抵东北各地，希图震慑，想不到这却更激起了东北人民的反抗意志

但是，上述这些仍然不是本文要说的最重点。

今年（2018年）8月初，我经抗联老英雄刘忠民的家人介绍，结识了黑龙江省桦南县的抗联研究专家赵海龙先生，赵海龙研究抗联已经三四十年，建树颇丰，尤其对抗联北满部队的研究用功最著，赵海龙先生听说我一直在关注杨靖宇，随即发来一封手写的信件，是一位他的名叫陈其斌的朋友于1996年3月2日写给他的信：

赵海龙您好！

杨靖宇被出卖的叛徒刘德成情况基本调查清楚。根据（双鸭山）市档案局保管的市法院刑字174号卷宗所载，情况如下：

刘德成，原籍吉林省通化县人，捕前在笔架山农场饭店（做）服务员。1958年的一天，通化县的一位群众来黑龙江办事，路过笔架山农场，到饭店打间（吃饭）。他见服务员像似“九三光复”后离开原地多下不露面、过去叛变投敌当特务的刘德功（即刘德成）……便立即到农场公安派出所举报……经查，其犯供出他在1940年2月间曾领着伪大队长程彬率警察大队和讨伐五团共300多人抓杨靖宇将军的罪行与受奖情况。

当时集贤县公安局预审员孙志信办理此案，回忆了该犯，高个子，身材瘦，脸稍长，左手缺一个小指头。

刘德成原名刘德功，1933年在抗联杨靖宇部队当战士。1939年12月上旬的一天，抗联部队驻在草帽顶子山，刘乘（趁）夜间换岗之机，勾结战士王少武，携三八式长枪一支、匣枪一支、子弹300余发，跑到大顶子伪警察分驻所投敌叛变。叛变后，领敌讨伐队包围草帽顶子山，扑空，追至柳河县五区大荒沟，又扑空，又追至吉林省濛江县（现靖宇县）第一区保安村西南，向我抗联驻地濛江山包围，杨靖宇将军阵亡。

事后伪日奖他伪币40元，2号面粉一袋，留在伪程彬警察大队特务班代班长。抗战胜利后，刘犯隐瞒历史于1946年混入我区中队，后叛变未成，潜逃上山种鸦片，1951年因种鸦片被捕判刑4年，刑满后在笔架山农场就业。改名刘德成。原双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刘润东当时在某某区中院，曾处理此案。

祝好。（落款：陈其斌，1996年3月2日）

谁是刘德成？

关于这个刘德成（刘德功），数天以来，我遍查了手头的所有资料，和互联网上所能查到的资料，都一无所获，更确认这应该是一个关于杨靖宇部队背叛者的全新发现，之后即通过双鸭山市宝山区的大学师兄黄金辉先生，向双鸭山市档案局查证陈其斌信中所说的“市法院刑字174号卷宗”，并很幸运得到了双鸭山市档案局的支持，调得该卷宗原文，此卷宗1959年由中共集贤县委起草，油印，因年代日久，字迹已稍显模糊，但经我反复辨认，仍可以将全文“翻译”出来，内容如下：

《关于刘德功问题的结论》

现名：刘德成，原名：刘德功，男，现年40岁，农人出身，民族：汉，家庭成分：贫农，文化呈度：文盲，原籍：辽宁省通化县，现住：黑龙江省笔架山农场为农工。

一，简历：

一九二五年至一九三一年放猪，一九三一年至一九三三年扛活，一九三三年至一九三九年年十一月，在杨靖宇部下三师当兵，一九三九年十一月至一九四零年伪警察队当特务，一九四一年在勤劳奉士队做工，一九四二年至一九四四年在通河五道江岭挖煤，一九四四年至一九四五年在临江县做木工，一九四六年参加我区中队后叛变。

一九四六年至一九四九年种大烟，一九四九年至一九五五年因种大烟被捕改造，一九五五年至一九五八年在黑龙江省笔架山农场当农工。

二，主要的罪恶事实：

1.一九三九年（康德六年），刘德成在我杨靖宇司令领导的抗联第三师机枪班任战士时，因环境恶化与生活极端艰苦的情况下，该人经不起战争艰苦环境的考验，在同年古历十二月二十六的一天晚上，我杨司令率领三师及保卫连等部队在草帽顶子山时，该人即趁晚上换岗之机，勾通战士王长武，从岗上带全副武器（刘带长短枪各一枝，王带长枪一支，子弹等），投到了大顶子伪警察驻所（刘、王二人早有合计），并把我杨靖宇司令的住址，整个部队的活动地点，以及我军的兵力、装备和处境等重要军事秘密情况，详细地向敌人自首，并发誓：“愿为满兵和满洲效劳立功……”次日，该人由敌分驻所云石道河子敌警察署，见了伪警察大队长程彬的政务长时，又将我军的重要军事机密向敌人细说了一遍，当敌人获得了这一可靠军事情报后，各地布好了兵力昼夜不停要追击我杨司令，当时由刘德成亲自带路领着敌人程彬大队三百余名敌军去包围我杨司令和部队的驻地――草帽顶子大山，但我杨司令与部队发现敌人后即一面战斗一面转移，结果该人率敌人在草帽顶子山围攻未遂。但由于该人的叛变、告密，我杨司令就在该人叛变后四、五天的期间内被敌人追击在濛江县（靖宇县）第一区保安村西南方的濛江山中光荣壮烈牺牲。我杨司令死后，敌人便惨无人道的将杨司令的尸体解剖、头割下。后敌人为了更确切地认定是否我杨司令，便叫叛徒刘德成等去认杨司令的头，待刘说：是杨靖宇将军的头之后，敌人才停止了对我军的追击。（见证言：2-5、7、8、28、40页及本人交待的补充证言）

2.一九三九年古历十一月左右，刘在投降伪大顶子警察分所时，将带的三八式大枪一支，匣子一支（同一起叛变的王少武大枪一支）、子弹三百余发交给了敌人后，受到了敌人的夸赞，并奖给刘二十元钱（大枪八元，匣枪十二元），派其到程彬匪队特务班，任代理班长，在任职期间，经常在大顶子山一带探听我军消息，以及和我军联系的情况。每天做一次汇报，有一次刘看大顶子西南岔子沟冒烟，立刻汇报伪分驻所，但经侦察是伪警察大队出发，的做饭，据本人交待在大顶子村抓一次吸大烟的，送到四道河子，第二天出来了，七百烟泡被其没收。（见证言：4、10、40、48、49、50页）

3.据本人交待在一九四六年二月参加我通化警卫连任战士，到同年的五月间，该人又带走长枪一支，子弹二十多发，投降了土匪头子刘风接，约有两个月就不干了。（见证言：31、33、34-44页）

三，日常表现及运动中态度：

刘前后两次投敌叛变了革命，但解放后，仍不改邪归正，在临江县八区种大烟四年之久，于一九五一年叫我政府查获，判有期徒刑四年，自五五年释放就业以来，日常工作表现极为不好，经领导数次教育依旧不听，更严重的是，在一九五七年十二月间利用假日晚上偷场里的苞米，约一百余斤，甜菜五十多斤。该人在肃反运动中，态度表现很不老实，经过数次教育和斗争，才交待了真名，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才勉强的承认了罪恶事实。

四，分析与处理意见：

于一九三九年，该人经不起恶劣环境的考验，而约同我红军战士王少武，带全部武器投降敌人，并将我红军一切情况，向敌人全部暴露，并亲自带领伪警察队数百人前去围攻我军，使组织受到很大损失，从此敌人就组织上万的兵力连续追击，致使我军伤亡二十余人，尤其我杨司令在敌人连续追击围剿之下，为了向群众给东西而被敌人发现，严密包围进行激烈的袭击，终于在一九四零年二月牺牲，由此看来，杨司令的牺牲与我红军遭到严重损失，和刘的投降暴露是有直接关系的，因此，其情节是严重的，又加之现在表现不好，运动态度表现狡滑，长期隐瞒其历史罪恶，故从严处理，根据中央政策界限第二条第二款以反革命罪，并依第四条第八款之精神，判处死刑。

落款：中共集贤县委五小组（一九五九年六月十一日）

双鸭山市档案局保管的双鸭山市法院刑字174号卷宗（部分）

从这份“市法院刑字174号卷宗”看，该人（刘德成）业已于1959年被处死，此人当年40岁，即应是1919年出生，6岁到12岁他一直在家放猪，12岁到14岁已经开始给人扛长活，可谓真正的劳苦出身，14岁到20岁刘德成在杨靖宇的部队当兵，从时间长度上看他应该是抗联第一军的一位老兵；有意思的是，在出卖杨靖宇之后，刘德成只在程彬的伪警察大队当了一年的警察，第二年即被征入伪满洲国的勤劳奉仕队――伪满洲国征兵制规定，凡年满20岁的男性青年，必须接受征兵检查；身体检查合格者，接到入伍通知，必须按时到县里报名，由县里派人送往指定部队入伍当兵，这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国兵”；经身体检查不合格者，俗称“国兵漏”，即未当“国兵”的人，他们必须依“法”义务接受军事化的劳役，即到“勤劳奉仕”队去，一般服役3年。

可见，虽然刘德成叛变了抗联，并为日本人杀死杨靖宇立了功劳，但亡国奴就是亡国奴，亡国奴终逃不过被日本人发配做劳工的命运。

这份由刘德成本人供述形成的文件还记载，1942年至1944年，也就是23岁到25岁间，刘德成在通河五道江岭挖煤，做矿工，1944年到1945年，也就是他25岁到26岁，他又在临江县做木工――至于他是不是与此同时也在暗地里做日本人或者伪满洲国的特务，也未可知。

但在1946年，刘德成在家乡通化市加了共产党的区中队，那时他已经27岁，是一个混世日久的社会老油条，1946年2月，在通化市曾发生过一次非常著名的“通化事件”，即当国民党特务组织鼓动数以千计的日本俘虏和日本侨民武力进攻当地的共产党部队，企图夺取控制权，此事件的结果是数以千计的日本叛乱者受到武力镇压，当地的国民党特务也被同时清洗，而参与镇压的主要部队是中共军队里对日本侵略者最为痛恨的朝鲜人武装，当时许多日本叛乱者的尸体都被投进了尚未解冻的浑江之中。

刘德成应该是在通化事件发生后才加入共产党的部队的，但3个月之后他又从共产党的部队叛变出来，投靠了一支土匪武装，再过两个月就跑到山里种大烟，一种就是3年，直到1949年全国解放，那一年他30岁，因种大烟被捕，入狱5年；其实，即使是在伪满洲国时期（即1940年），私人种大烟、吸大烟也是不被允许的，作为伪警察刘德成自己就曾经抓住过吸大烟的人，他还因此私藏了700颗烟泡。

刘德成（功），就是这样一个从无产者堕落为流氓无产者，再从流氓无产者堕落为叛徒、卖国者、汉奸和毒贩的最典型人渣，幸在他最终还是没有逃过历史的审判，这也与张奚若、张秀峰这些杨靖宇部队的叛变者们的幸运结局产生了强烈的对比。

看着1959年的这份关于刘德成的历史结论的文件，不禁感慨当年东北抗日联军所进行的革命和战斗得有多么的不容易和大风险，所谓“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投入抗日”，这在我们后人来看只是一句政治口号，但对当时的人们来说，它竟然是如此之复杂，如此之迷离，它固然有其极为重要的正面历史意义，但另一面，它也让程彬、张奚若、刘德成这样的人渣混入革命队伍，甚至让杨靖宇这样的伟大民族英雄为之殒命。

注：本文首发于2018年夏天。本文得到了赵海龙、黄金辉等朋友的大力帮助，在此致以诚挚谢意；本文亦代表了我辈对东北抗联先烈们的崇高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