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山乡愁]又闻金桂香

作者 / 许梅坤

阴雨连绵的江城，昨日天光乍破。晨起推开阳台门，碎金般的阳光倾泻阳台，微风拂过树梢，忽有暗香浮动——是金桂开了。那甜香沁凉如水，裹着秋阳的暖意，霎时穿透肺腑，将周身寒气化得干干净净。

江岸区东立国际小区二号门旁的金桂树形周正，树冠圆润如发髻，枝叶繁茂似伞。傍晚时分，我与老伴携手漫步，行至那株金桂树下。那满树金桂，如繁星点点，在夕阳的余晖中闪烁着温暖的光芒，仿佛是大自然精心绘就的一幅绝美画卷。老伴一时兴起，轻轻摘下了一小束盛开的桂花，那娇嫩的花瓣还带着晨露的痕迹，散发着淡淡的芬芳。

回到家，我找来一个精致的玻璃杯，注入清澈的清水，将那一小束桂花轻轻插入其中。随后，将其摆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刹那间，丝丝缕缕的清香在客厅里缓缓飘散开来，那香气清新而淡雅，仿佛带着秋天的气息，轻柔地萦绕在每一个角落。整个客厅仿佛被这香气浸染，仿佛整个秋天都被温柔地装进了这小小的屋子里，让人沉醉在这份宁静与美好之中。

那棵金桂的香气浓烈得仿佛有了形状，像一汪金色的蜜糖，不容分说地灌满整个空间。路过的人总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朝树上张望，脸上浮起浅浅的笑，似被这暖烘烘的甜香温柔击中。年轻姑娘停下举起手机，镜头对准枝叶间细碎的米黄花簇，试图捕捉这转瞬即逝的秋日馈赠；淘气的娃踮起脚尖，把整张脸凑近花丛，鼻子一抽一抽猛嗅，恨不得将整张小脸都埋进这金色的芬芳里，连发梢都沾满了香甜的气息。

走近细看，四片微厚的花瓣小心合抱花蕊，谦卑得令人心疼。秋阳为满树桂花镶上光晕，我立于树下，一身微尘被清香涤荡。风起，细碎花瓣打着旋儿落在我头肩，不是醍醐顿悟，却让我确认了秋天。拈起一朵，花极小，不声不响，最是寻常。那香，飘忽不定，淡而浓，远而近，清可涤尘，浓能透远，正如清代高士奇所言。窸窣声中，香不在烈而在久，人不在显而在恒，这便是桂花最朴素的道理。

看着这棵小金桂树，我忆起京山老家那两棵百年桂花树。邻家那棵树冠能遮半亩地，是我们儿时的乐园——春天躲风沙，夏天乘凉，最妙是捉迷藏，孩子们爬上树藏在枝叶里，找的人急得团团转。打桂花时最热闹：壮劳力扛长竹竿敲打枝梢，底下铺晒垫接花瓣，金黄簌簌落下，像下香喷喷的雨。河对岸许家还有一棵，长在高坎上，平时不去，只有孩子们争地盘时，才有人赌气说：“走，去许家那棵，比这还大！”可不知从哪年起，这两棵老树都不见了踪影，连个树桩都没留下。

眼前这棵金桂花开正盛，细密花簇压弯枝条，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花上跳跃，恍若缀满枝头的碎金。我忽然想起天坛大道上的槐花雨——古槐花瓣簌簌飘落，带着淡绿的魂灵，铺满青石板。虽一为夏木，一为秋芳，却散着同样的生命讯息。那香气丝丝缕缕，似从远处飘来，又似从未消散，如岁月在树梢留下的痕迹，亘古温柔。此刻，我站在树下，任香气漫过衣襟，漫过心田，仿佛重回被桂花香浸透的童年，回到与祖母采桂的清晨。原来，这香气从未远去，它藏在记忆褶皱里，等待某个秋日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