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韬:小小的观政进士,却敢质疑老师,第一个奋起为嘉靖帝发声

大礼议第一季第10回,本文近8700余字。

霍韬,字渭厓,广东南海县石头乡人,生于成化二十三年(1487),正德九年(1514)二月,28岁的霍韬会试第一,三月廷试,赐二甲第一名进士出身,观政吏部。

同年六月,霍韬归乡成婚(小霍为啥这么晚婚?有点好奇,难道是不登科就不结婚?),此后没有返京。

正德十一年(1516),入南海县西樵山讲学,直到正德十六年(1521)春,已经35岁的霍韬才起复进京。

从霍韬的人生经历看,他对仕途的确没年过半百才登第的老张热切。

五月初二,即礼部尚书毛澄呈上第一次多官集议结果之日,北上的霍韬行至扬州,遇到詹事董玘、巡按御史宁钦。

三人讨论当时最热门的新闻——议大礼。

霍韬问:如今迎戴皇上为天下之主,和汉宋事例明显不同,二位认为追尊典礼,应该如何解决?

董玘说:应该追尊。

宁钦也说:的确应该追尊。

霍韬深以为然。

六月十八,霍韬到吏部办手续。

此时毛澄已经三呈集议结果,建议小皇帝朱厚熜以武宗为兄、孝宗为父,追尊本生父兴献王为皇叔父兴献大王。

朱厚熜对认伯父孝宗为爹、堂哥武宗为兄没有意见,但对改亲爹为叔、及不能追崇亲爹为皇为帝就不乐意了,对廷臣的建议不是驳回再议,就是留中不报,君臣正处于僵持之中。

霍韬就在这时来到吏部,遇到新科进士彭汝寔,两人讨论起大礼问题,霍韬认为应该满足皇上的孝心、追崇兴献王。

彭汝寔是个坚定的卫礼派,当即就喷霍韬“謟谀。”

把霍韬气得不行,愤而感慨道:天子是天地、纲常之主,岂能为得天下而弃父母?

于是,当天晚上,霍韬就起草数千言的《大礼议》。

据霍韬在信中的自述以及后来追记可知,他在致信毛澄之前,想了很多。

一方面,考虑到自己既不是礼部官,也不是言路官,只不过是等待授职的草莽闲人,如果贸然上疏,不仅不合朝廷规矩,也会有伤相关部门的体面,更会开启皇上不信任台阁重臣的缝隙。

所以,他才没有把《大礼议》呈给朝廷,而是送给座主之一的大宗伯毛澄。

另一方面,霍韬又担心自己违逆主流意见,会给自己带来网暴,恐怕朝野之人不说他是狂躁之徒,也会说他是歪曲学术、迎合世俗的小人;不喷他拘泥成规、偏执不知变通,也会骂他诡诈世俗、沽名钓誉,各种责骂、讥讽会纷纷而来,他担心自己受不了。

但是呢,看到朝廷讨论追尊典礼的结论,他又很不赞成。

他认为,今日议礼的得失,将会被后世万代人评议,如果不把这些问题辨别明白,恐怕后人会像今人耻笑古人一样耻笑他们。

所以,身为士夫、心系国家的霍韬,才慨然上言,致信毛澄,希望他能出面,及时纠正廷臣们在议礼中的“错误”,避免遭到后世人的耻笑。

01、霍韬致毛澄的第一封信

在信中,霍韬开宗明义,表示自己对朝廷所议的追尊典礼有不同看法,认为礼部参考汉宋故事并不合适,因为汉宋旧例和今日之事并不一样,所以不敢轻易附和其说。

他先复述礼部集议的结果:

议礼诸君子认为:皇上应该以孝宗为父、兴献王为叔、武宗为兄,另外择立宗亲为兴献王之子。理由是皇上继承孝宗之业,所以应该成为孝宗的儿子。兴献王就不能再把皇上当儿子,皇上也不能再做兴献王的儿子,即所谓的尊崇大统、割弃私恩。皇上是武宗的弟弟,虽然继承了武宗的大业,也不能做武宗的儿子;武宗虽然授江山大业给皇上,也不能为皇上之父,因为天伦昭穆不能乱,兄终弟及的祖训不能违。

然后先扬后抑的点评礼部观点:

先肯定:如果参考世俗情理和汉宋故事,礼部的论断大概是对的。

再否决:但如果追求人伦天理之正,就会感到非常不安;再对比尧舜、文武之道,就会发现礼部建议有很多不符合的地方。

接着,霍韬分别从三个方面反驳礼部的观点:

①违背人情天理

孝宗宾天后,有儿子武宗嗣统十六年,在孝宗心中,他不是没儿子的人。武宗宾天后,有皇上嗣统,虽然皇上继承武宗之统,却不能成为武宗的儿子,因为天理人伦不能紊乱。有人因此就说,皇上既然不能成为武宗的儿子,就该成为孝宗的儿子,这样一来,孝宗就有两个儿子。

我对这样的说法很困惑,如果说皇上是孝宗的儿子,那谁应该是武宗的儿子呢?孝宗先后拥有两个儿子,武宗却没有一个儿子,这合适吗?

臣子对待君父的态度应该是一致的,既然说不忍心看到孝宗绝嗣,难道就忍心看着武宗绝嗣?这岂不是违背天理和人情吗?

兴献王和皇上是父子,孝宗和皇上是伯侄,这是天生的伦理关系,如今却舍弃天性之亲反称叔侄,然后强制伯侄为父子,再另外寻找宗室之子来做兴献王的儿子,如此,导致孝宗有两个儿子,而武宗没有儿子,兴献王也因此失去儿子,这种一得而两失的做法,岂不是违背天理和人情?

假如孝宗宾天时,没有武宗嗣统,群臣参考宋人事例,让皇上给孝宗做儿子,这也说得过去。但孝宗宾天有武宗嗣统了,孝宗与皇上相隔一世、相差十六年,和宋朝故事并不相似,怎么能够近舍没儿子的武宗不管,反而远求给有儿子的孝宗立嗣呢?这岂不是违背天理和人情吗?

{猴格说:

霍韬反驳礼部集议的三个论点中最有力的就是这个第一条,其中两句堪称绝杀:

“臣子于君父一也,既不忍视孝宗之无嗣,独忍视武宗之无嗣乎?”

“乃近舍无嗣之武宗于不嗣。远求有嗣之孝宗再为之嗣。

你们不忍心看到孝宗绝嗣,就忍心看着武宗绝嗣?不给眼前没儿子的武宗立嗣,却上推给有儿子的孝宗再立嗣,这合适吗?

后来张璁几人也都提到过这一点,的确让卫礼派期期艾艾、无言以对。

猴格前面的文章曾说过,杨廷和基于现实考虑,的确没办法为武宗立嗣,因为给武宗立嗣,宪宗后裔中只有年幼的朱载增一个选择,而立幼主,首辅老杨需要承受的压力就太大了。

又不能迎立年长的疏远宗室,那是侵害宪宗系的利益,所以才只能上推给孝宗立嗣。

这些都是能做不能说的,所以,不给武宗立嗣,就成为杨廷和的原罪,被议礼新贵们屡屡攻击。}

②违背圣王之道

古代帝王制礼,都是基于人情、依据天理而定,面对人伦关系中的非常之变,应该追求天理的极致,勘破私欲的干扰,以达到人心的安宁,而不是拘泥于汉宋故事、沉溺于世俗浅陋。

拥有千金家产之人尚且想着传给自己的儿子,但尧、舜拥有天下却不传给自己儿子,而是传给舜、禹,这行为不仅违背父子之间的恩情,还屈抑宗庙祭祀,可尧、舜却这样做了,从而确立传承天下的最高标准。

舜、禹接受尧、舜的天下,从没听说他们不以瞽叟、鲧为父而以尧、舜为父。舜、禹不以尧、舜为父,也从没听说他们废除尧、舜的祭祀。

天下是外在的事物,而纲常却是天理,尧、舜、禹处于人伦关系的非常之变中,并没有废弃人伦的常规,这才是帝王心意、圣王之道

皇上英明睿智,具备尧舜文武的资质,臣子们侍奉皇上,不去效法尧舜文武,反而去学习汉宋之陋,这合适吗?

{猴格说:

很显然,霍韬的观点,是不能因为朱厚熜被授予大统,就要剥夺他为人子女的权利和义务,这是违背天伦的做法,有悖于孝亲之道、伦理纲常。

虽然他没有像张璁那样明确提出,但从他的言辞可以看出,他认为尧舜禹的传承就是属于继统不继嗣。

但是,就不说他拿官天下的尧舜事例、来指导家天下的正嘉很牵强——官天下和家天下是不能一概论之的两个类型,问题是他也没有资料能够证明舜、禹只是继统而没有继嗣啊!

官天下和家天下有何区别呢?

二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即尧帝、舜帝以天下为官,禹、汤、发三代以天下为家。

为什么称为官天下呢?因为天子传位给异姓贤者,而不传位给儿子。

为什么称为家天下呢?因为天子传位给儿子,而不传位给异姓贤者。

那家天下为何不称为子天下呢?因为天子不止是传位给儿子,还有可能传位给弟弟、孙子,但终究不出这一家而已,所以才叫家天下而不叫子天下。}

③继嗣是小家之私而非帝王之统

小家庭选择昭穆之亲过继,把家业传授给他,强称为父子,是因为近亲与自己气类相通,精神灵魂之间更容易感应,家族和宗庙祭祀才能够得到延续。

这只是小家庭自私的行为,并不是帝王该施行的准则。

帝王继承帝王,他们的体态容貌都很相似,因此他们的气类能够相通,精神灵魂能够感应,所以,前帝就能享受到后帝的祭祀,不需要非得正名父子关系。因而,舜、禹不以尧、舜为父,尧、舜也能享受到舜、禹的祭祀,这就是帝王之间的承嗣关系。

{猴格说:

霍韬说立嗣过继是小家之私而非帝王之统,言下之意其实就是认为A天子无宗法,他的观点,和卫礼派支持的B天子即大宗观点,是古代两种不同的宗法观念,这点后面再详说。}

随后,霍韬对称呼和宗祝自称提出自己的看法:

皇上应该称孝宗为皇伯考,自称嗣皇帝侄;称武宗为皇兄,自称嗣皇帝弟;称兴献王为皇考,自称皇帝孝子。如此,既不违背天下至公之道,也没有背离人伦纲常。

对于兴献追崇之典,霍韬认为:

舜、禹拥有天下,从没听说他们尊崇父亲瞽叟、鲧,因此,追尊之法并非古代传统,而是到周文王、武王时才有的。现在我们应该效法舜、禹呢?还是遵循文、武呢?应该遵循文、武,隆重的追崇兴献王。因为礼法也要与时俱进,随着时势变化作出权宜的变通。

{猴格说:

看到霍韬的自相矛盾了吗?

他的矛盾之处就是,一边建议礼部官不要效法汉宋而是参考舜、禹之道考亲爹,即让朱厚熜不考孝宗而考兴献王;一边又提出要与时俱进、附和潮流,让朱厚熜遵循周文、武追尊父祖之例,去隆重追崇兴献王。

可能信写到最后时,霍韬也意识到自己的前后逻辑有问题,为了能够自圆其说,他又一改前说,提出不追崇兴献王。}

霍韬还特别指出需要注意的几个问题:

①兴献王的庙宇应该建在哪里?

②代行祭祀该由谁来?

③既然兴献王被追崇徽号,那兴献妃也该有相应的尊称,她和母仪天下的慈寿张太后之间应该如何相处?

④兴献生母、宪庙皇妃地位也低于嫡后,而武宗皇后又久位中宫,这四宫之间要如何相处?

这四点都是典籍没有出现过的情况,霍韬提醒毛澄应该妥善处置。

最后,霍韬又一改前文所说要隆重追崇兴献王的言辞:

对兴献的追崇典礼,可以暂时不举行,毕竟舜帝和禹帝也都大公无私的没有追尊瞽叟和鲧。但是,对兴献的四时祭祀,则必须用天子之礼,因为“礼曰:父为士,子为天子诸侯,葬以士,祭以天子诸侯。”这可是周文王、武王、周公的典制。

{猴格说:

从霍韬的建议就能看出,他心里也明白,现实发生的很多事情,都超出古礼典籍之规范,就像朱元璋编写《皇明祖训》时,怎么也想不到后代灰孙子会生不出娃来一样。

古代的礼法在最初制定时,不管当时看着有多完备,在后世的使用过程中,还是会出现典籍无载的问题,这时,就需要基于现实,对礼法进行完善补充,即打补丁。

补丁如何打?

自然是借鉴古礼,不拘泥典籍和权威的解释,结合实际情况进行适时的调整,既师法古礼又兼顾情理,满足现实需求,并获得当世认可,再被后世遵循

但不是所有人都对后世大儒打的礼法补丁认可,比如霍韬。

所以,他要坚持尧舜禹,就不能再提周文武了,大概就是意识到自己前后不一,才在书信的结尾改弦易辙,又提出可以先不追崇兴献王,但他的四时祭祀要用天子之礼。

注意,霍韬在信中几次批判汉宋儒生的观点是浅陋、是弊端,不说批判的对错,最少说明他很有质疑权威的勇气,不盲从权威而有自己的思考,这显然是值得学习的。}

那毛尚书是怎么回复这位门生的呢?

02,毛澄回复霍韬

身为礼部尚书,接到一个观政进士的信,毛澄并没有高高在上的置之不理,而是针对来信很快予以回复,并很客气的表示,希望双方能坦诚交流,互相纠正。

毛澄肯定了霍韬的一些看法,比如霍韬说舜、禹从没有尊崇瞽叟和鲧,言下之意自然就是今天皇上也不应该追尊兴献王。

然后,①他先针对霍韬说礼部集议违背圣王之道的观点予以驳斥(撇开霍韬最犀利的第一条先不回答,可见毛澄无法面对不给武宗立嗣的指控

你说舜、禹没有以尧、舜为父,所以皇上也不应该以孝宗为父,但舜、禹不是以尧、舜旁支的身份继承天下,而是以异姓贤达身份继承的——尧姓伊祁、舜姓姚、禹姓姒,和我们皇上继承天下的情况明显是不相同的,我们怎么能把他们的例子引以为据呢?

{猴格说:

毛澄没有和霍韬直接杠舜、禹到底考没考尧、舜的问题——因为双方观点都缺乏明确史料,而是犀利的指出尧、舜、禹之间的传承是异姓,对同姓家天下来说压根没有参考价值。}

随后,②毛澄又反驳霍韬说继嗣是小家之私而非帝王之统的观点:

帝王没有子嗣,就以旁支继承,这和诸侯、庶人以旁支继承的情况类似,只不过是大小规模有所不同。你怎么能说继嗣只是小家之私而非帝王之统呢?

古人继嗣时,序昭穆、称父子,都是出自人心和天理的自然,并非勉强为之的缘故,所以说“为人后为之子,”这是通行天下的礼仪,无论贵贱都是一样的,怎么可能有双重标准呢?

古人制定过继礼仪的初衷,就是为了符合天理正道、满足人心安宁,并不是出于利益考虑。只不过因为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才出现有些为谋求利益而争立继嗣的人,这是人之错而非礼之过

接下来,③毛澄才针对霍韬认为礼部集议违背人情天理、不为武宗立嗣的观点进行解释:

先点明朱厚熜即位而武宗依旧无嗣的问题。

表示礼官集议时并没有说皇上不能成为武宗的儿子,武宗传天下给皇上,对皇上来说有父道,只因为皇上与武宗是兄弟,昭穆不能乱,所以只称武宗为皇兄,而称孝宗为皇考。

但是,皇上在即位后为武宗服丧二十七日,以及在武宗奉祀方面,都已经尽到了子道和臣道的责任义务

{猴格说:

毛澄这条回复明显是复述第三次廷臣集议的内容,他的言下之意就是说,朱厚熜给武宗行子道,也算是武宗的儿子,所以你不用揪住不给武宗立嗣的问题不放。

很显然,毛澄似是而非的回复,也是自相矛盾的,对比霍韬该条的有力指控,显得很无力

这说明卫礼派对不给武宗立嗣的指控,完全是无能反驳的。}

毛澄又指出既定事实,说朱厚熜称孝宗为皇考这件事已经明确昭告天下了,是百姓信服,神灵协和。

{猴格说:

此时毛澄还想不到,对朱厚熜那种没脸没皮的人来说,覆水也能收回来,他吐出去的口水也照样能重新吸回他嘴巴里。}

最后,毛澄对霍韬提出祭祀兴献王要用天子礼的观点,则给予坚定的反驳:

从前周公为了成就文王和武王的德行,追封太王和王季为王,并以天子的礼仪祭祀。既然你说要效仿文武祭祀先公们的礼仪,为何不一起效法他们的追崇之礼呢?还特意搁置兴献王的追崇之礼,难道不就是知道追崇兴献王是不对的?

既然追崇兴献王不能效法文武,那兴献的祭祀之礼也不能用天子之礼不是显而易见的?你还搁这争执什么呢?

另外,毛澄还对霍韬批判宋儒浅陋的言语作出委婉的反击:

自从孟子去世后,儒家的道统就已经中断,直到宋代大儒们的努力才重新延续,宋儒们宏大的规模和深厚的境界,是后来学者们极力追逐都赶不上的,你居然说议礼之人执着宋人的浅陋,拘泥于世俗的弊端,这是要将伊川先生(程颐)等同于世俗之人吗?你觉得合适吗?

{猴格说:

毛澄的言下之意就是,你霍韬啥水平、啥资格啊?就这么冒然否定宋朝大儒,程颐、朱熹那样的老夫子是你能质疑的吗?

和霍韬对比,毛澄显然缺少霍韬的质疑精神,比较迷信权威,当然,这也是很多人的通病。}

03、霍韬致毛澄的第二封信

霍韬收到座主的回信后,马上回复。

在几段客套之后,霍韬就进入正题。

首先,他回应第一个问题,先对毛澄说舜、禹继承天下的方式和皇上不同、所以不能拿舜、禹来作参考依据,表示赞成。

随即马上提出,像余祭继承哥哥诸樊之统、外丙继承侄子太甲之统、仲壬继承哥哥外丙之统、汉文帝继承哥哥惠帝之统、汉宣帝继承叔祖昭帝之统,由于史书没有记载他们在祭祀先皇(王)时的宗祝之词,所以也不能拿他们来当参考的依据。

{猴格说:

霍韬想以没有看到文、宣宗祝时对惠、昭自称孝子嗣皇帝的史料为由,把他俩归纳到继统不继嗣分类中。

其实要抬杠的话,可以这样反驳——史书也没他俩不自称孝子嗣皇帝的记载啊!}

他又痛心疾首的批评首开生前过继先河的汉成帝、以及效法成帝的宋仁宗:

汉成帝和汉哀帝爷俩不论作为君主、父亲,还是丈夫、儿子,表现的都很糟糕,万世之下都羞于提及。成帝没儿子,就抢了弟弟定陶恭王的儿子当自己儿子,再抢楚思王的儿子去给恭王当儿子,三纲五常就这样被他破坏掉,成帝无疑是万世名教罪人,所以,我们今天不仅不能参考汉哀帝的事例,简直都不好意思把他拎出来现眼。

宋仁宗也是不明白三代继承法的真谛,他不应该因私情夺取他人儿子,英宗也不能因私情而尊崇亲爹英宗受仁宗的养育之恩、有父子之名,却又考濮王,致使父子名实大乱。而宋人不在仁宗生前及时纠正错误,却在英宗即位后争论不休,导致称亲称伯,聚讼纷纷,所以,宋英宗故事也根本不配让我们今天效法。

{猴格说:

霍韬这是批判汉成帝、宋仁宗破坏继统不继嗣的帝王传承法呢,效法毛澄否决他参考尧、舜、禹的建议,也来否决汉哀、宋英被拿来当参考的资格。}

礼部让遵循汉宋故事,但今日之事和汉宋大不相同,且前代事例都没有可以参考的,如此,我才上溯到舜禹故事,请求直接援引舜、禹律令。

试想,舜、禹作为异姓,尚且能继承大统、主持祭祀而不用拘泥于父子之称。我皇上作为亲藩继承大统、主持祭祀,就更不用拘泥于父子之称了。

更何况,如果因为继承大统就改变父子名实,皇上没继承大统时,以兴献王为父,继承大统后,又以孝宗为父,岂不是一身而两父?这在天理人伦上都无法解释。

{猴格说:

霍韬的这条反驳其实也很无力,他说汉宋不可参考,而前代又无可参考,所以才只能参考三代以前事例。就不说官天下和家天下的区别,他也没资料能证明舜、禹到底有没有不考尧、舜的问题。

反正就是抛开事实不谈的架势,坚定的捍卫礼法上不能有二考的条款,却无视现实中,某些人可能会有三父八母、甚至五父十三母的情况

霍韬在这里还抛出一个新的论点——长子不出继,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展开细说。}

然后,霍韬对毛澄回应的立嗣过继是不分贵贱、通行天下的礼仪再次进行辩驳:

三代前的嗣继之说,和后世的嗣继之说不同,三代前,继承帝王、诸侯、士大夫之位,都只是继承天地宗庙社稷等祭祀事务,主持丧事如同儿子一样,但并不改变天伦之称,去改称为父子。

后世人说的“为人后者为之子”、“为人后谓所后者为父母,谓所生者为伯叔父母”,在三代以前,压根没有这些说法。

程子赞成这些话是为了维护仁宗,或许程子那些话也不是他的见解,而是门人假托的,朱子也因为本朝故事而难以言说。

正是两位夫子为尊者讳,没有把这个错误说清楚,才导致学说不明,让后世人都跟着效法陋弊,比如胡元的仁宗、武宗,就以兄弟为父子,简直是灭人伦、堕三纲,犹如禽兽,都是受宋朝腐儒的影响。

宋儒告诉英宗,仁宗在宗室中选择了陛下,陛下能够君临天下、子孙万世相承,都是仁宗的恩德啊!

这种说辞简直是禽兽不如,是把天下的付授视为重,把天伦父母视为轻,重天下而轻父母,那是功利之私、夷狄之道啊!

昔日舜为天子,父亲瞽叟杀人被绳之于法,舜就抛弃天子之位带着父亲逃跑,这是重父母而轻天下啊!

所以,议礼君子们为什么要抛弃圣君之道,而让皇上效法夷狄禽兽之私、认他人为父母呢?

{猴格说:

霍韬反驳这一条明显是文不对题,毛澄说帝王和庶人的继嗣是一样的,不分贵贱,霍韬无法否认这个观点,他只能避而不谈,而是继续混淆官天下和家天下的区别。

他把天下视为公器,而非孝宗武宗的私产,所以,皇帝继承的只是帝统,与父子名分无关,先帝不能因为私恩,将公器的传承变成私相授受,还强迫他人改换父母、背弃人世间的孝亲之礼。

其实,这还是宗法适用分歧问题所致。在他这种理论中,朱厚熜即便接受武宗的授受,也不需要舍弃父母来表达恩情。

另外,瞽叟杀人之事只是孟子的假设而非事实,霍韬也拎出来当依据,可见他真找不出支撑他观点的例子了。}

第三条,霍韬对毛澄说武宗于皇上朱厚熜有父道、皇上对武宗尽到做儿子的责任的话直接表示不赞成,并给出他的应对方案:

按丧礼:儿子为父母服三年,兄弟服一年。皇上以武宗为兄,就不能执行为子之礼,让皇上执行为子之礼,这是处兄弟之伦、行父子之礼,岂不是混乱父子兄弟的名实?父子之礼岂可施于兄弟之伦?这合乎天理人情、合乎古道吗?

说以天下授受为有父道,所以皇上要尽子道于武宗,但又处于兄弟之伦,所以只能称孝宗为皇考,如果这样,岂不是皇上和武宗有父子之实、和孝宗有父子之名?伯侄可以称为父子,兄弟也成为父子,皇上岂不是又有两个父亲?这不是名实不正、天伦谬误、流弊之极?

我认为武宗宾天时,皇上就该奉遗诏行事,按藩臣之礼为武宗服斩衰,等到了京城,已经结束二十七日丧期,臣子的义务就完成了,就该行使君主的责任,继嗣武宗之统,担任丧主,主持武宗的丧礼,而不用再服子服。

最后,针对整个大礼议、以及毛澄反驳不能以天子礼祭祀兴献的问题,霍韬更详细的阐述自己的观点:

必须正父子之名,以正纲常;必须中断追尊之议,以正大统;崇天子之礼祭祀,以申孝心。

皇上和武王不同,武王继承的是太王、王季、文王的统绪,天下是太王、王季、文王的天下,所以,武王可以追尊父祖。

而我皇上继承的是祖宗列圣的天下,而不是兴献王的天下,所以不能私以天下追尊兴献王,这才是尊祖敬宗之道、天下之公,也是兴献王之心。

但是,为了推广仁人孝子之心,可以用天子之礼祭祀兴献王。

追崇和祭祀之礼,是相辅相成而不相互矛盾的,不能像汉代儒生那样,过于拘泥形式,而忽视了圣贤制礼的根本宗旨啊!

{猴格说:

这一段有句话说得挺好,“我皇上嗣祖宗列圣之统以有天下。是天下者。祖宗列圣之天下也。故不得私以天下追尊兴献王。此尊祖敬宗之道。天下之公也。兴献王之心也。”

问题是,这话霍韬也只敢在毛澄信中写写,奏疏中就不敢了,他要是敢写,怕朱厚熜不打死他。}

04,古人在宗法适用中的分歧

霍韬一共给毛澄写了三次信,毛澄最少得回复他两封,但《渭厓文集》只收录了霍韬的两封、毛澄的一封,毛澄文集没有查到,所以不知道后续如何。

从霍韬后来给朋友的信所说,毛澄一直坚持为人后者为人子的观点,可知两人最终是不欢而散,毛澄没能说服霍韬改变观点支持礼部集议结果,霍韬也没能说服座主采纳他的看法。

霍韬的看法为何与主流意见如此迥异呢?

其实,大礼议的两种观点,只不过是古人在宗法适用中的分歧、引发的又一次口水战。

这个分歧是什么呢?下回再说吧。

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参考资料:霍文敏渭厓公文集

我从不试图说服别人,只不过诉说自己的见解,自娱自乐,谢绝脱离人文环境的过度解读和阴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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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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