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亏之间

中年的月，分外清明，悬于中天，冷然俯视人间。我独坐阳台，妻儿已熟睡，四围寂寂，唯闻远处一二车声，划破夜空，又复归沉寂。

月华如水，泻在我这租来的阳台上。妻子睡前晾晒的衣裳，还在晚风里微微晃动，影子投在地上，如同命运的符号，难以解读。屋内，小儿梦中呓语，妻子翻了个身——这些都是我生命中的确凿幸福，实实在在，触手可温。

然而人的心啊，总如这月一般，有圆有缺。我今年四十有二，身体健康，能食能眠；妻子温婉，与我相濡以沫十载，未尝有过大争执；小儿聪颖善良，学业虽不突出，却知礼数，懂孝道。按说应当知足，然每至夜阑人静，总有一丝怅惘爬上心头，如藤蔓缠绕老树，不依不饶。

朋友们多已置产购车，事业有成。相聚时，他们谈投资、论行情，我则默坐一旁，偶尔呷一口酒。并非嫉妒，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停在原地的钟摆，看着他人向前走去。我至今仍租屋而居，每日挤公交上下班，薪资勉强维持家用，储蓄寥寥。也曾动过创业念头，终究败于胆怯与现实。

月亮渐渐西斜，光线却越发清澈。我想起东坡居士的词：“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千百年来，何人不曾面对生命的缺憾？圆满如月满之时，一年中也不过十二回。大多时候，月皆在盈亏之中。

阳台上的花盆里，妻种的茉莉开了，暗香浮动。这使我想起昨日傍晚，小儿执我手说：“爸爸，老师说月亮本身不会发光，它是反射太阳的光亮。”童言无忌，却道出真谛——我们何尝不是反射着所爱之人的光芒而生活？

屋内传来妻子的咳嗽声，我轻步进去为她掖好被角。她朦胧中抓住我的手，复又沉沉睡去。在这一刻，我忽然明了：所谓“人长久”，并非要功成名就，富甲一方；所谓“共婵娟”，亦非物质的共享，而是在同一片月光下，彼此心灵都有安放之处。

回到阳台，月已偏西，却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是的，我无房无车，财运平淡，事业寻常。但我有妻贤子孝，有健康身体，更有这轮明月照我——照见我所有的欠缺，也照见我所有的拥有。

天宇间，月依然从容地阴晴圆缺，仿佛在说：生命本就在盈亏之间循环往复，圆满是幸，缺憾亦是常态。惟愿珍视眼前人，共此明月光，便是人间最难得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