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哥在莫斯科给中央发电报?”1930年深秋的皖南,农会干部老周递给王营半块烤红薯。这位梳着齐耳短发的姑娘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他是他,我是我。”这番对话发生在她刚当选区妇女主任的第三天,彼时距王明在共产国际崭露头角不到两年,谁也不会想到这对兄妹的命运将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王营1913年降生在安徽金寨的寒窑里,出生第七天就被裹进蓝布包袱送进吕家当童养媳。那户人家灶台上的缺口比她的小脸还大,腊月里裹脚的布条冻得梆硬。1927年4月,当蒋介石在上海举起屠刀时,她正跟着新婚丈夫在田间地头传递《湘江评论》。 “识字班的女娃子们捧着石板学'妇女解放'四个字,笔划歪歪扭扭像田垄里的蚯蚓。”她晚年回忆时,布满皱纹的眼角还会泛起笑意。这种朴素的革命启蒙,让14岁的童养媳第一次触摸到命运的另一种可能。
革命的浪漫很快被现实击碎。1932年鄂豫皖苏区失守的那个雨夜,身怀六甲的王营蜷缩在竹筏底下,听着头顶白军皮靴踩过木桥的闷响。丈夫吕绍文把最后的半袋炒米塞进她怀里: “往北走,找红军。”这个年仅19岁的农运骨干转身消失在雨幕中,再也没能回来。当她在麻城破庙里生下儿子时,接生婆用豁了口的陶碗剪断脐带,窗外的枪声比爆竹还要密集。
带着婴儿转移的日子堪称炼狱。有次为躲避民团搜查,她把孩子藏在运粪车的夹层里,自己挑着两桶粪水踉跄赶路。粪水泼溅在粗布褂子上结成硬壳,怀里的婴儿却因长时间缺氧哭不出声。1934年深冬,当红二十五军开始战略转移时,这位年轻母亲不得不将两岁的骨肉托付给老乡。老乡捧着孩子的手直哆嗦: “这年月,活不活得了全看老天爷开不开眼。”
命运给王营的磨难远未结束。1935年春天,她在掩护伤员转移时被捕,拇指粗的麻绳勒进腕骨,烧红的烙铁在背上滋滋作响。审讯官举着王明在共产国际的照片威逼利诱,她吐出口血沫子: “我哥是喝过洋墨水的,我是土里刨食的,你说我们兄妹能一样?”这种带着皖西口音的硬气,竟让行刑的刽子手都愣了片刻。
当延安宝塔山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王营已经瘦得脱了形。抗日军政大学的女学员看见她补丁摞补丁的灰布军装,都以为是哪个炊事班的老大姐。没人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 “王大姐”会偷偷把组织发的津贴攒起来,每月托人往河南捎信打听孩子下落。1942年整风运动期间,有人拿她与王明的关系做文章,她拍着桌子站起来: “我要是仗着哥哥的势,当年早去莫斯科吃列巴了,犯得着陪你们啃树皮?”
1983年的某个清晨,刚办完退休手续的王营攥着天津寄来的信札枯坐到晌午。信纸上的字迹被泪水晕开: “姐,中央派人去河南找了......”当年送走孩子时的场景突然清晰起来——老乡家掉漆的炕桌上摆着半碗糖水,窗棂外飘着鹅毛雪,怀里的奶娃娃突然抓住她衣襟上的纽扣咯咯直笑。这些细节在记忆里尘封了半个世纪,此刻却像刚揭封的老酒般呛得人鼻酸。
从北京开往息县的绿皮火车晃了整整两天。当工作人员领着个庄稼汉模样的中年人进屋时,王营手里搪瓷缸 “咣当”砸在地上。五十岁的吕继周局促地搓着布满老茧的手掌,后脖颈上那块铜钱大的胎记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娘,他们说我亲爹叫吕绍文......”这句话没说完,母子俩已经哭作一团。闻讯赶来的乡邻挤在门口张望,只见老太太把脸埋在儿子肩头,花白头发跟着抽泣一颤一颤。
王营的晚年终于有了热乎气。组织给她安排的住所常有老战友串门,带来的红糖糕在茶几上堆成小山。有次街道干部问她要不要写回忆录,老太太摆摆手: “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哪有孙子喊奶奶来得实在。”
更新时间:2025-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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