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文明多元一体格局生动的历史见证

来源：【中国文物报】

苍茫遗迹与层峦叠嶂的贺兰山脉相映生辉，湍湍溪流与万涓成海的中华文明源远流长。

气势恢宏的陵寝布局、雄伟壮丽的陵园建筑、精美的琉璃构件和丰富的残碑石刻……

西夏陵现已发现帝陵9座、陪葬墓271座、北端建筑遗址1处和防洪工程遗址32处，以及品类丰富的出土文物与大量建筑构件和碑刻残件，作为公元11至13世纪中国西北地区农牧交错地带的文化瑰宝，为中华文明多元一体格局提供了生动的历史见证。

当地时间7月11日，在法国巴黎举办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47届世界遗产大会上，我国申报的“西夏陵”项目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中国世界遗产数量增至60项。

西夏陵见证了多民族融合与多元文化交流的历史进程，为中华文明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和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构建提供了坚实的历史基础。西夏陵真实、完整地保存至今，是中华文明的重要载体，承载着中华民族的历史记忆，在世界文明史上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认可“西夏陵”符合世界遗产标准2和标准3，高度赞赏中国政府在西夏陵文化遗产保护管理方面付出的巨大努力和取得的突出成绩。世界遗产委员会认为，“西夏陵”作为多元文化交融影响的见证，其空间布局、设计理念和建筑形制继承了唐宋陵寝制度，又融入佛教信仰与党项习俗，形成了特殊的信仰与丧葬传统，并见证了西夏王朝在公元11至13世纪丝绸之路文化与商业交流中的独特地位。认可“西夏陵”的完整性与真实性，认为“西夏陵”完整展现了保存在历史环境中的全部规划、建筑特征，完整延续了遗产与贺兰山之间形成的视觉和精神联系；“西夏陵”各帝陵、陪葬墓、防洪工程、建筑遗址等构成要素，在选址特征、空间环境、位置布局、材料技术、历史功能等方面均满足真实性要求，为“西夏陵”突出价值形成有力支撑。

文化和旅游部副部长、国家文物局局长饶权表示，今年是中国加入《世界遗产公约》40周年，中国政府将继续坚定不移履行公约义务，进一步加强文化和自然遗产的整体性、系统性保护，切实提高遗产保护能力和水平，持续加强文化和自然遗产传承、利用工作，并愿与世界各国分享中国经验和案例，提供专业、技术支持，共同守护好全人类的文化瑰宝。

伫立千年 中华文明独特而生动的历史见证

“贺兰山下古冢稠，高下有如浮水沤。”五百余年前，明安塞王朱秩炅途经贺兰山麓，面对这片错落有致的古冢遗迹，不禁发出如此慨叹。沧海桑田，岁月无声，这片陵区已在时光长河中静默伫立近千年。

20世纪70年代起，宁夏回族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正式启动对西夏陵的发掘工作，一段尘封的历史由此徐徐展开。

自西南迁徙而来的党项族在此建立大夏国，定都兴庆府（今银川市），而将身后长眠之地选址于此——西倚巍巍贺兰，东望滔滔黄河，地势高敞，视野开阔，与山峦呼应，与大地和鸣。这种“依山面水”的格局，与秦汉以来的陵寝选址一脉相承。

西夏陵区内9座帝陵沿贺兰山麓南北依次排开。其中规模最为宏大的3号陵位于陵区中部，虽经岁月侵蚀，外城阙台仍显巍峨之势，东西碑亭依稀可见当年雄姿。

穿过阙台，沿中轴线行至月城，昔日道路两侧排列的石像生虽已残损，仍可遥想当年庄严肃穆。步入陵城，八角形献殿仅存基址，鱼背状的墓道封土直指地宫，高大的陵塔外，包裹的木构建筑已剥落，唯余锥形土堆，正是安塞王笔下那“浮水沤”的真实写照。

西夏陵的选址和布局承唐仿宋，其间出土的雕龙栏柱、鸱吻脊兽、鎏金铜牛等遗物同样受到中原地区建筑技术与艺术风格的影响。在陵区北端，还发现了占地五万余平方米的大型建筑群，考古工作者在这里发掘出中心大殿及人形塑像残块，经考证为祭祀祖先的场所，这种“敬天法祖”的礼制观念，正是中华民族共同的精神纽带。

“西夏帝陵陵寝的建制学自宋朝。碑亭出土了汉文、西夏文两种文字的碑刻残块，它们同时矗立在帝陵，所反映出来的西夏职官体系、碑文术语都和宋王朝是一致的。”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史金波说，西夏之所以能存续近两百年，与对中原王朝的学习不无相关。

党项族在国家治理中逐渐接受儒家政治思想，建孔庙、设学校、传儒学，尊奉孔子为文宣帝，黑水城出土的大量西夏文儒学经典，正是西夏王朝尊孔崇儒之风的实物见证。

在对中华文明深刻认同的同时，西夏文化也展现其自身的创造性。

在6号陵区的陪葬墓一侧，古防洪沟清晰可辨。

西夏陵因地制宜，在广阔的贺兰山冲积扇上建立的陵区上修建了大量防洪设施，目前已探出32条防洪工程遗址，使这片陵区既得山川之形胜，又可抵抗自然灾害风险。

“这些防洪设施由护墙和沟渠结合而成。从西夏一直到今天，它们依然在发挥着防洪作用。”提到西夏人的智慧，宁夏回族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副研究馆员柴平平不无骄傲地说。

西夏在汉字基础上创制的西夏文字，六千余个字符，沿用四百余年，并编纂《番汉合时掌中珠》这部双语对照工具书，为后世留下了珍贵的文化密码，不仅是语言学的珍贵资料，更是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生动见证。

不仅如此，1991年宁夏拜寺沟方塔出土的西夏文佛经《吉祥遍至口和本续》，被确认为世界上现存最早的木活字印刷品。

“西夏文化当中能够体现中华文明多元一体历史进程的文物比比皆是。”西夏陵博物馆馆长师培轶说，西夏人还将印刷术广泛应用于文化传播领域，印刷了《西夏法典》及大量儒学经典。

位于游牧和农耕交接地带的宁夏，贯通东西，连接南北，千百年来风云际会，气象万千，自古以来就是多元文化交融的舞台。

驼铃悠悠、关肆熙攘，商路互通往来。向东，西夏与宋开通榷场、和市等多种贸易形式，中原的茶、绢融入西夏百姓的日常。西夏效仿中原铸圆形方孔年号钱，同时宋钱也在西夏广泛流通，中华民族的经济共同体逐渐形成。向西，丝绸之路联通西域，西域的丰饶物产进入西夏，并由西夏入宋。

西夏重要的窑口宁武窑，其工艺受中原定窑、磁州窑、耀州窑的影响，既有中原风格的青白瓷，又有带有鲜明民族特色的褐釉瓷。熊熊的窑火，熔铸多元文化的彼此交融。

西夏陵出土了大量迦陵频伽、经幢残块、莲花柱础等佛教遗存，诉说着佛教在西夏的崇高地位。这里的佛教艺术既受中原汉传佛教的影响，又吸收了藏传佛教的元素，形成了汉藏圆融的佛教思想体系。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为古老的土冢披上一层金色的外衣。经过数十年的考古发掘，西夏王朝的轮廓在历史烟云中渐次清晰。这座沉睡千年的陵园，不仅让我们得以窥见一个王朝的背影，更以其丰富的文化内涵，诠释着中华文明多元一体的深刻命题。

从对中原礼制的承袭，到多元文化的兼收并蓄，再到共同精神家园的构建，西夏陵正是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发展的生动缩影。今日回望，贺兰山下的这些“浮水沤”，依然在诉说着中华民族在交流融合中不断发展壮大的永恒故事。

步履不停 书写土遗址保护中国方案

随着时光流逝，作为夯土建筑遗址的西夏陵，也受到风雨侵蚀及盐碱等病害的威胁。遗址本体保护是西夏陵文物保护的重中之重，自1972年对西夏陵进行考古调查和发掘以来，宁夏便开始对西夏陵开展保护工作，目前已走过半个多世纪。

从规划体系的建立到档案管理的规范，从保护措施的落实到监测系统的升级，在国家文物局和宁夏有关部门的推动下，银川西夏陵区管理处相继实施一系列科学有效的保护举措，使这座饱经风霜的文化遗产得到前所未有的呵护。

为强化文化遗产保护机制，实现统一规范管理，针对西夏陵此前由旅游企业经营管理的问题，国家文物局指导银川市对管理体制进行系统性改革，将原属银川市国资委管理的西夏陵文化旅游投资有限公司调整为银川西夏陵区管理处的内设机构。目前，该管理处已建立起一支160余人的专业化团队，推进遗址的保护研究、展示利用等工作。

“自2000年起，敦煌研究院团队持续参与了西夏陵遗址保护修缮工作。”敦煌研究院研究馆员杨善龙说，从本体加固和保养维护两方面入手，先后对西夏帝陵和陪葬墓实施多项保护加固工程，基本解决了影响西夏陵遗址存在的问题。

谈到具体的保护技术和材料，杨善龙告诉记者，团队秉持“使用恰当的保护技术”的保护原则，通过采用“夯筑支顶”“锚杆锚固”“表面综合处理”等技术措施，重点解决了根部掏蚀、墙体开裂、表面片状脱落等病害，为土遗址穿上了一层层“防护衣”，有效延续了它们的生命周期。

在多部门协同攻关下，经过多年科研与实践，西夏陵文物保护形成了一套完备的土遗址保护工程体系，成效明显。除本体保护加固外，银川西夏陵区管理处还配备了先进的预防性保护设施，改善馆藏可移动文物的保护环境，对馆藏有机质文物形成病害评估机制。

走进西夏陵遗址区，可以发现每一处陵塔周边，都安装有专业监测设备——裂隙相机和梯度土壤监测仪器，时刻紧盯遗址本体的“健康指标”。现场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设备都会将信息传输给西夏陵遗产监测预警平台，工作人员就会立即根据不同情况进行处理。

“通过建立西夏陵遗产监测预警平台，我们借助科技力量提高遗址保护精细化水平和预防性保护能力。”银川西夏陵区管理处文物保护科科长任秀芬说，平台实现24小时全天候监测，工作人员同时全程值班值守。

来到西夏陵遗产监测预警平台前，电子大屏上跳动的数据如同“心电图”，实时的病害预警、游客数量等数据都会详细地呈现在眼前。据工作人员介绍，结合西夏陵遗产价值要素和保护管理状况，西夏陵遗产监测预警平台设置了包括遗产保存状况、影响因素、保护管理效果等在内的3大类20大项99小项的监测内容，囊括价值载体、影响因素、遗产治理能力、遗产保护措施、考古发掘与科学研究、遗产展示与宣传教育等多个方面。

任秀芬补充说，西夏陵监测中心依托预警平台，开展收集数据－发现变化－分析影响－实施措施的系统性工作，并通过三层工作机制实现协调联动，最终目标是实现遗产“变化可监测、风险可识别、险情可预防、保护可持续”。

西夏陵档案中心，一排排柜架上摆满了西夏陵保护管理档案、西夏文物研究书籍等资料。900多卷案卷、5万余件文件、9384张可移动文物照片、15张历史影像照片及21张历史卫星影像等信息，都可以通过西夏陵档案管理系统查找。这套系统犹如西夏陵的“数字身份证”，通过高效的信息检索功能，构建起完整的西夏文化记忆库，让沉睡的文物档案焕发新生。

“目前，西夏陵的档案工作已形成档案收集、整理、保管、借阅、保密等一系列规章制度，建成了西夏陵遗址遗产档案收集室、阅览室和数据库集成一体的档案中心。”西夏陵档案中心负责人杨弋介绍，健全的档案资料有力支撑了西夏陵遗产地的保护、管理、展示、利用、研究等工作，同时充分发挥现有资源的公共利用率，推动了西夏陵的文化宣传和公众参与度。

在几十年保护经验积累的基础上，2024年1月，《西夏陵保护规划（2019-2035）》正式实施，这份融合世界遗产保护理念的纲领性文件，为西夏陵的科学保护、合理利用和永续传承提供了指南，开启文化遗产保护的新篇章。

从传统技艺到现代科技，从单一保护到系统传承，西夏陵保护工作正在书写土遗址文化遗产保护的中国方案。

守正创新 鲜活讲述古今交融的故事

彼时，数冢巍然静卧千年。作为中国西北地区农牧交错地带的文明瑰宝，西夏陵见证了多民族融合与多元文化交流的历史进程。

如今，遗址与出土文物，让我们得以一窥昔日繁盛与风烟。走在骤雨初晴后的遗址区，目之所及除了壮丽墓群，便仿佛只见天地苍茫，历史的厚重与自然的辽阔在此交融。

在西夏陵博物馆内，雕龙栏柱鳞爪欲腾，琉璃鸱吻釉色含光，石雕力士肌肉凝着千年前的力量，迦陵频伽的羽翼载着梵音轻扬……六大展厅“透物见史”，多方位呈现西夏的历史脉络、文化特质、宗教艺术与社会经济图景。去年6月，“西夏陵遗产价值专题展”开幕，系统展现近三十年西夏陵考古调查与研究成果，为世界打开触摸真实西夏陵的窗口。

与此同时，西夏相关展览也在积极走出本地、走向更广处，让人们近距离感受西夏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和统一多民族国家形成和发展进程中的重要意义——

上海市历史博物馆西二楼展厅中，西夏陵博物馆藏的红陶迦陵频伽，人首鸟身，神态静谧安详，双手合掌印于胸前，引来观众驻足端详。巡展“贺兰山下‘桃花石’——西夏文物精品展”聚焦“中国”这一概念，以大量实物彰显出辽宋夏金时期西北地区各民族对中华民族的文化认同。

科技赋能让历史呈现更具张力。“神秘的西夏陵”大空间高沉浸体验项目，借助虚拟现实设备和人体动作捕捉等技术，让观众在光影流转中穿越时空。这场身临其境的西夏探索之旅，让遥远的历史变得可感可触。

近年来，“西夏陵公众参与展”“逝去的天书——西夏文字展”“古冢记忆——西夏陵出土文物展”“贺兰山的记忆——西夏陵出土文物展”“山河之间——银川地区历史文物展”等一批重要展览陆续推出，促进对外传播与交流。

随着《神秘的西夏》《揭秘西夏陵》《西夏陵遗产价值专题片》《西夏陵纪录片》等多部纪录片在央视等平台播出，更多人通过影像载体走近那段历史；集合创意与匠心设计制作的文创等西夏陵宣传品多次亮相世界遗产大会，让文明符号在国际舞台绽放华彩，成为文化交流的生动使者。

西夏陵，是全人类的文化遗产。其保护传承，是积力之所举，亦是众智之所为。

“越来越多的人主动参与遗产保护工作中来，成为守护文物的一份子，而文化遗产保护成果也是由全民共享的。”师培轶介绍说，相关部门健全公众参与遗产保护机制，鼓励引导社区居民等参与遗产保护决策和展示服务活动，如在规划编制过程中，就通过公开渠道广泛征求公众意见建议，让遗产保护与遗产地可持续发展良性互动。

风沙漫卷的陵区，却也是探寻历史的鲜活课堂。

“西夏为何能崛起于西北？”“课本上的历史不再是一段文字……”“参与了修复课堂，我理解了什么是‘最小干预’，什么是‘修旧如旧’！”

一群又一群研学少年踏上研学主题线路，参与文物修复、木活字印刷、贺兰石雕刻等研学课程，参加摄影、绘画、征文及LOGO征集大赛、越野挑战赛、徒步观星露营等丰富活动，他们聆听、观察、思考、用手操作，用脚步丈量……沉浸式上好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历史思政课”，西夏陵遗产价值和世界遗产保护理念深入人心。

在这片保护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讲好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故事的土地上，古老陵冢正以新生之姿，连接过去与未来、中国与世界。

拂去尘土，历史的面容愈发清晰；架起桥梁，文明的对话愈发畅达。

作者：徐秀丽 储佩君 李翔 杨亚鹏

编辑：陈尚宇

校对：陈颖航

审核：李文昌

监制：李学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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