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沉默的荣耀》走近吴石：回望福州籍“潜伏英雄”的传奇人生

福州仓山螺洲古镇吴厝村吴石故居前广场上的吴石塑像（资料图）。记者 石美祥摄

　　近日，谍战剧《沉默的荣耀》在央视、爱奇艺、咪咕视频等平台热播。这是国产剧第一次呈现1949年至1950年间吴石、朱枫、陈宝仓、聂曦等烈士的真实事迹，揭秘台湾隐蔽战线斗争细节。许多福州观众的目光再次聚焦于这位从仓山螺洲古镇走出的传奇将军——吴石。

　　这部由于和伟、吴越领衔主演的剧集，以电影级质感重现了1949年吴石赴台湾执行绝密任务的惊险历程。在福州仓山螺洲镇吴厝村的老宅前，那尊凝视闽江的白色雕像仿佛正无声地诉说着这位福州籍“潜伏英雄”的故事。

　　从耕读少年到“十二能人”

　　1894年9月14日，闽侯县螺洲乡（今福州仓山区螺洲镇）的寒儒吴国琬迎来了第二个儿子的诞生。他希望这孩子将来能在文化上有所造诣、出类拔萃，于是给孩子取名“吴萃文”。但他没有想到，这个孩子后来改名为“吴石”，并且能文能武，成为了一代儒将、一位英雄。

　　在这片自南宋起就传唱“千家耕读五百年”的土地，少年吴石被赋予了独特的精神底色——他在陈宝琛创办的螺洲公学接受启蒙教育时，便以“过目成诵”闻名。文庙的晨钟与书院的墨香，早早就在他心中播下了家国大义的种子。

　　1910年，16岁的吴石考入福州开智小学堂。历史课本里关于鸦片战争的屈辱记载，让这个懵懂少年第一次握紧了拳头。次年，他转入格致书院，黄花岗起义中闽籍烈士的事迹让他立下了投笔从戎之志。1912年元旦，中华民国成立当天，这位18岁的福建北伐学生军战士，高唱着“头颅一掷轻”的《祈战死歌》奔赴南京，在总统府警卫岗位上见证了共和曙光。

　　他在保定陆军军官学校三期炮科的岁月，展露出了军事方面的才华。1916年，他参加毕业考试，在800多名学员中名列榜首，获“吴状元”美誉，与白崇禧、张治中等日后的民国名将同窗。

　　1929年至1934年，他东渡日本深造时，因精通战术、外语、书法、诗词、绘画等十二项技艺，被称为“十二能人”，他拟定的战术方案常被当作范本印发。他留学期间撰写的《最新军事航空述要》一书，所得稿费悉数捐给祖国的航空事业。

　　1934年，他回国后担任陆军大学教官，这期间撰写了10多部军事理论专著，奠定了他在军界中军事理论专家的地位。《兵学辞典粹编》一书的出版，使吴石在军界大放异彩，蒋介石、冯玉祥等纷纷为该书题词、作序，足见此书在当时不同凡响。他还被军界公认为研究孙子兵法的专家，成为在军界颇受瞩目的“儒将”。

　　有国际视野的军事专家

　　抗战初期，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吴石已成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的核心智囊。他在当时还是公认的“日本通”。他耗时三年主编《参二室蓝本》，系统地梳理了日军的政治、经济、军事全貌。这本书在中华民族生死攸关的时刻发挥出了特殊作用，成为了抗战初期最高统帅部的决策依据。在武汉会战期间，蒋介石几乎每周都要召见他咨询战况和应对办法。

　　在桂林行营参谋处长任上，吴石的军事才能与国际视野相得益彰。1939年，他向苏联情报人员通报了日军动向、排兵布阵等，直接助力苏军在诺门罕战役中全歼日军第一坦克师团，粉碎了关东军北上进攻苏联的企图。

　　在1939年底的昆仑关大战中，吴石负责拟定对日作战计划。他大量收集情报，详尽侦察，快速制定了缜密的作战计划。昆仑关战役沉重地打击了日军王牌第五师团。这个喜讯传出后，举国欢腾。1940年10月，中国军队最终取得桂南会战的胜利，吴石升任第四战区中将参谋长。任职期间，他为人正直，淡泊名利，埋头苦干，博得同僚的赞誉与拥戴。

　　难能可贵的是，吴石在抗战中坚决将日本军国主义与日本人民区分开来。他力促成立临时俘虏收容所，对俘虏进行教育改造。他还结识了日本著名的反战人士鹿地亘。在吴石的大力支持下，1939年12月，鹿地亘等日本反战人士组成了“在华日本人民反战同盟西南支部”。很快，这个“反战同盟”的工作队在桂南前线对日军进行了鼓动厌战情绪的广播宣传，取得了积极成效。1940年2月，三名“反战同盟”队员在执行任务时不幸牺牲，吴石亲自撰写祭文，赞扬他们“正义浩荡，河狱星辰”。该“反战同盟”最终引起了国统区领导层的重视，促成了“反战同盟”总部的成立。

　　从“史政局局长”到潜伏者

　　抗战结束后，吴石出任国防部史料局（后改为史政局）局长。面对国民党“五子登科”式的“劫收”，物价飞涨、民不聊生的情景，特别是蒋介石悍然发动的内战，吴石非常失望，多次发出“国民党不亡是无天理”的喟叹。这位曾获“忠勤勋章”的抗日功臣，内心经历着痛苦的蜕变。

　　经挚友何遂牵线，1947年4月，吴石在上海锦江饭店秘密会见了中共中央上海局负责人刘晓，毅然选择“以个人身份为人民解放事业服务”。

　　1948年9月，吴石协助中共秘密党员吴仲禧进入“徐州剿总”司令部，获取了淮海战役前“徐州剿总”兵力部署的核心机密，这对中共组织淮海战役发挥了重要作用。1949年3月，他冒险从南京乘夜车抵沪，将标有细致到团级番号的《长江江防兵力部署图》等重要情报交给地下党员何康，为渡江战役提供了关键情报，受到三野参谋长张震的赞扬：“这对渡江作战很有帮助！”

　　1948年秋，面临败局的国民党拟将500箱机要档案撤运台北。吴石向参谋总长陈诚提出“暂移福州，进则返京容易，退则转台便捷”的建议，被陈诚采纳。这些机要档案被运至福州。后来，形势急转，在国民党的电促下，吴石以“军运紧，调船难”为由，仅以百余箱参考资料、军事图书权充绝密档案，派人送往台湾，剩下298箱最重要的机要绝密档案作为“末次资料”悄悄藏于福州研修院书库。解放后，这些绝密资料均安全交到了人民手中。

　　1949年5月，吴石出任福州绥靖公署副主任。他一面以福州易攻难守为由，拖延朱绍良的城防计划；一面通过中共中央社会部派来与他单线联系的谢筱遒，提供了蒋介石在京、沪、杭解放后的“全国作战部署”，还包括蒋介石在台湾及东南地区的部署、国民党军在福建省的战斗序列等绝密情报。这些情报为人民解放军解放福州乃至福建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同年8月14日，蒋介石侍从室主任拍急电命吴石携家眷乘专机速回台北。为了获得蒋介石的信任，吴石毅然决定将大儿子吴韶成和大女儿吴兰成留在祖国大陆，携妻子王碧奎和年龄尚小的一对儿女前往台湾，继续坚定地从事党交给的艰巨、光荣而危险的任务。

　　未竟的理想与永恒的忠诚

　　到台湾后，吴石以“国防部参谋次长”的身份，进入国民党军事机构最高决策层。他先是与提前到台的好友何遂及女儿何嘉取得了联系。但很快，何家身份暴露，他想尽办法将何家人安全送出了孤岛。他还两度只身赴香港，与中共在港情报机构建立起联系，并送出情报。

　　此后，中共华东局特派员朱谌之（即朱枫）接替何遂与吴石联系。每周六16时，吴石在台北市青田街的吴公馆秘密接见从香港赴台看望外孙的“陈太太”——朱谌之，向她提供了《台湾防区军事态势图》等绝密军事情报。这批情报迅速通过香港传递到华东局情报局。其中几份绝密情报还被呈送给了毛泽东同志。毛泽东同志看过后大喜过望，嘱咐说：“一定要给他们记上一功哟！”

　　不幸的是，因中共台湾省工委书记蔡孝乾叛变，吴石身份暴露，于1950年3月1日夜在寓所被捕。在保密局看守所的3个月里，吴石经历了国民党特务的多次酷刑和反复审讯，但始终坚贞不屈。审讯官李资生在报告中无奈地承认：“对吴石的侦讯是最困难的事。”

　　吴石自知难逃一死，在狱中提前写下遗书，并以一首七言诗作结尾：“天意茫茫未可窥，悠悠世事更难知。平生殚力唯新善，如此收场亦太悲。五十七年一梦中，声名志业总成空。凭将一掬丹心在，泉下差堪对我翁。”简洁明了的文字跳跃出一颗伟大的灵魂——明知就要赴死，但他不为自己的死感到悲伤，而是感叹未能看到胜利的到来。

　　1950年6月10日下午，吴石在台北马场町英勇就义。与他一同就义的还有中共华东局特派员朱枫、国防部高参陈宝仓中将、东南军政长官公署总务处交际科长聂曦上校。

　　跨越海峡 精神还乡

　　1975年12月20日，弥留之际的周恩来同志在病榻上反复念叨：“不要忘记吴石他们……”这句遗言如同一把钥匙，开启了尘封四分之一个世纪的英雄记忆。1973年11月，河南省革命委员会追授吴石为革命烈士，1975年2月向吴石烈士家属颁发了《因战因公牺牲人员家属光荣纪念证》。2006年11月，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追认吴石为革命烈士，并向吴石烈士的家属颁发了《革命烈士证明书》。

　　1994年4月22日，吴石将军及夫人王碧奎女士的骨灰安放仪式在北京福田公墓举行。

　　如今，在北京西山无名英雄广场，吴石与朱枫、陈宝仓、聂曦的群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广场纪念碑的碑文中“夫天下有大勇者，智不能测，刚不能制，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志甚远，所怀甚大也”这句话正是对这位福州籍“潜伏英雄”的精神写照。

　　吴石的伟大，在于他将闽都士大夫的家国情怀、现代军人的专业素养与共产党人的信仰纯度融为一体。他在隐蔽战线书写了“忠诚与智慧”的传奇。这位用生命诠释“苟利国家生死以”的福州儿子，终将在历史长河中，与林则徐、严复等历史名人一起，成为闽都文化中永不褪色的精神坐标。（吕南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