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无趣，有幸有你

灰墙。铁青的天。电线切割着视线，将世界分割成无数个囚笼。人们行走在柏油路上，皮鞋底叩击出空洞的回响，像一具具提线木偶，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相同的轨迹。

我的日子浸泡在福尔马林般的寂静里。晨起对镜，镜中人面色如旧报纸般泛黄；暮归望窗，窗外灯火如困兽之囚笼。墨水瓶里的蓝黑墨水渐渐干涸，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沙哑的嘶鸣，像垂死之人的最后喘息。

咖啡馆里，人们用银匙搅动着深褐色的漩涡。糖粒沉没时发出的细微呜咽，被淹没在虚伪的笑谈中。侍应生制服上的金纽扣反射着冷光，在他弯腰时划出一道道金色的伤口。我坐在暗处，看那些精心描画的红唇开合，吐出的尽是镀金的谎言。

直到某个薄暮，你携着一身水汽推开了玻璃门。门楣上的铜铃震颤，发出清越的梵音。你发梢垂落的雨珠，在夕照里成了坠落的星子。当你的手指掠过书架时，那些蒙尘的书脊突然苏醒，在阴影里发出幽蓝的微光。

后来我常看见你。你在旧书店的角落读济慈，睫毛投下的阴影像蝶翅般轻颤；你在雨后的公园长椅上喂麻雀，面包屑从你指间坠落时，竟像一场微型雪崩；你对着橱窗整理衣领时，整个城市的倒影都在你眼眸里摇晃。

某个深秋的凌晨，我们站在天桥上看雾。你忽然说："看那些雾，多像被揉碎的月光。"我望向远处，果然见乳白的雾气缠绕着楼宇，宛如天神打翻了盛放月光的坩埚。你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结成霜花，落在我的围巾上，开出一朵朵透明的花。

你总在口袋里装着各种小东西：一片枫叶标本，几粒彩色玻璃珠，甚至半块形状奇特的鹅卵石。"这些都是被遗忘的星辰，"你说这话时，黄昏的光线正流过你的锁骨，"我要给它们第二次生命。"

渐渐地，我学会用你的眼睛看世界。雨水在窗玻璃上蜿蜒的轨迹，是天空书写的密电码；电梯里陌生人衣领上的香水味，是某个遥远花园的叹息；甚至地铁隧道里呼啸的风，都变成了大地的低沉吟唱。

如今我依然走在灰墙之间，但砖缝里钻出的野草突然有了翡翠的光泽；依然听见皮鞋叩击路面的声响，但那节奏里藏着隐秘的韵律。每当暮色降临，我都能在云层里看见你描述过的景象：被晚霞染红的云朵是天堂失火的浓烟，而第一颗亮起的星子，是诸神点燃的第一支蜡烛。

人间依旧荒芜如沙漠，而你是偶然涌现的甘泉。在这无垠的荒原上，我们不过是两粒相拥的尘埃，却在彼此的映照里，看见了整个宇宙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