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兹全
接到毅生师去世讣告的前两天,一位朋友来我家坐,谈话中说到“郑天挺先生去世了”。我听了大为震惊。先生一向身体健康,不久前还在北京开会,我们都说他身体好、精神好,至少可以工作到九十岁。怎么会……?然而,这位朋友的话是可信的,不两天也就证实了。晴天霹雷,使我悲痛难已。
我在北大读书时期(一九三一—一九三五)和先生并无个人来往。先生认识我是一九三九年以后。当时我在重庆,正陷入半失业状态,加以国民党管区物价开始猛涨,生活极为狼狈。有一次实在揭不开锅盖了,我爱人找朋友借了点钱买面,背回来烙饼给我吃,我一面吃一面落泪。
就在这时候,中英庚款董事会拨出一部分钱作专款,协助一些人作科学研究。申请须要有知名学者推荐,毅生师作了我的推荐人。我得到了中英庚款董事会的专款协助。研究专题是魏晋南北朝史,依附在沙坪坝中央大学历史系,同时还在该系讲授中国通史。当时中大历史系主任是金毓黻先生。
这样,生活暂时安定下来。旧社会,特别是战争年代,失业是可怕的。毅生师对我的推荐,我终身难忘。
解放后,和先生的接触多些。一九六一年文科教材会议,毅生师和翦伯赞先生一起主编《中国通史参考资料》。古代史部分的第一、二册由北师大历史系主编。选材和工作中有了问题,就找毅生师指导、解决。
“文化大革命”前期,大约一九六七年十一月以前,一天,我路过新街口电车站,看见先生正在挤电车,他吃力地刚刚挤进车门,车就开走了。相距不远,我本来可以大喊一声的,但我没有喊,默默地看着电车向西直门方向驰去,望着先生的身影随车消逝。我欣慰先生的身体还算健康,也默默地为先生祝福。但也有一点伤感:先生老了。
“文化大革命”后期,大约一九七三年左右,南开大学历史系中国史教研室的同志到北京来,好像就住在北师大,还和北师大历史系中国古代史教研室的同志开过一次座谈会,交流教学科研经验。南大的同志都很敢讲话,这说明他们都是思想解放心胸舒畅的。毅生师依然老是微笑着,和蔼可亲,但却比较沉默,不大讲话。这或许是长者的风度吧。但我总想:“文化大革命”的影响,还在先生心里留有影子吧?
过后我才听说先生在“文化大革命”中受的折磨。
近几年来常和先生一块开会,见面的时间更多了。先生言谈身教,更使我获益匪浅。
我最后一次看见先生是一九八一年夏天,教育部召开的一次关于学位和科学的会议上。这次会上,先生给我的印象是情绪好,精神好,身体好。会上、会后,说话多,兴致高,时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八十多岁的高龄,有这样的好身体,至少可以工作到九十以上的。万没有想到,这次见面竟是永别,不到半年,先生就遽归道山了。
先生的品德学问都是我敬佩的。他是史学家,更是教育家。先生奖掖后进,治学严谨,严于律己,宽于待人,永为后辈的师表。我要勉力向先生学习。
(原载《南开史学》一九八三年第一期)
更新时间:2025-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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