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骅：把照片上的日军当作抗联英雄来宣传，怎么看都不是小问题

东北抗日联军是中国共产党创建和领导的抗日武装力量之一。由于历史的原因，保存至今的东北抗日联军照片极为少见。一些介绍东北抗联历史的图书和文章，在配发图片时，常常将一些似是而非的图片当作东北抗联照片，甚至把照片上的日本关东军当作东北抗联英雄来宣传，实属不该。

1、把照片上的日军当作抗联英雄的问题已有很长时间了

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已有十余家出版社用过这张把日军当作抗联英雄的照片。例如，2010年8月，白山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的《东北抗联精神》一书封面，就选用了这张把日军当作抗联英雄的照片。

在此之前的2009年9月，某出版社《星火燎原》第16册第111页，也出现了这张照片，并注明“活动在吉林敦化的抗联第2路军一部”。

把日本关东军照片误作东北抗联英雄的照片，在网上出现较长时间。譬如，2017年8月2日，某官方公众号发表的《圆梦中国人•巾帼故事汇 | 讲好敦化近代故事•巾帼传颂抗联魂（20）——牛心顶子怒杀敌酋》一文，配发了这张照片，并注明“东北抗联军合影”。

2023年9月22日网上某自媒体文章配发的图片，并有“密营当中的抗联战士”的文字说明。

2025年7月7日，黑龙江省双鸭山市社会科学界联合会官方公众号《【双鸭山故事】神武之师﹣﹣抗联五军三师》一文配发的图片，并有“密营中的抗日联军战士”的文字说明。

2025年8月20日网上某自媒体文章配发的图片，并有“抗日联军第七军”的文字说明。类似情况，不胜枚举，说明这张照片传播范围较广，影响较大。

2、这张照片上的人物是日军不是抗联

最近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题为《“野副大讨伐”与东北抗联的悲壮抗争》。文中配发了十多张照片，其中包括这张照片的原图，仔细辨认照片上的日文说明，终于真相大白。

这张照片是日本关东军野副讨伐队随军记者于1939年冬拍摄的。野副讨伐队为了对外宣传“皇军”战果，编印了《吉林通化间岛三省治安肃正工作纪念写真帖》，该写真帖收录了这张原版加洗加字照片。

照片左下方印有日文说明，大意是：“敦化东南约二十五千米迷魂阵地带牛心顶山附近俘获三人之崔贤匪山寨。”野副讨伐队是由日本关东军第二独立守备队司令部组建的，时任日军第二独立守备队司令官是野副昌德，故名野副讨伐队。“牛心顶山”，位于吉林省敦化县刘生店林场经营区内，当地人称牛心顶子。崔贤，朝鲜咸镜北道惠山人，生于中国吉林珲春，时任东北抗联第一路军第三方面军第十三团团长（原东北抗联第二军第四师第一团团长）。“匪”和“山寨”，是日军对抗联和抗联密营的诬称。

《吉林通化间岛三省治安肃正工作纪念写真帖》封面

照片左下方的日文说明中的一个“匪”字，就是关键证据。东北抗联或化装成日军的抗联，绝不可能自称“匪”。由此可知，这张照片上的人物不是东北抗联，也不是化装成日军的抗联，而是全副武装的日本关东军野副讨伐队。据此，这张照片应名为《攻占牛心顶子抗联密营的日军》。

《牛心顶子抗联密营被日军烧毁》

这张《牛心顶子抗联密营被日军烧毁》照片，选自《在满纪念——日本军官铃木照片集》。从照片上的抗联密营形制研判，这张照片与《攻占牛心顶子抗联密营的日军》是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先后拍摄的，《攻占牛心顶子抗联密营的日军》在先，《牛心顶子抗联密营被日军烧毁》在后。《攻占牛心顶子抗联密营的日军》似为摆拍照，《牛心顶子抗联密营被日军烧毁》则为实景照。

有研究者称，1939年冬，“敌人连夜迅速调动了敦化周边部队共计2000余人分三路朝牛心山进发，陆军、空军协同参加牛心山合围，第二天凌晨就陆续携带重武器赶到牛心山。11时战斗打响，由于团长崔贤率领部队主力随陈翰章将军外出活动，密营留守的多是枪械所工人、被服厂人员、医务后勤等非战斗人员和伤员，战斗力偏弱又加上对敌人偷袭缺少防范，抗联部队短时间内就遭到了重创。在密营的战士虽然拼死抵抗，还是没有挡住敌人的偷袭，密营很快被敌人攻陷，被服厂女战士惨遭凌辱杀害，一些军械维修设备、缝纫机及贮存的粮食、蔬菜皆遭敌人破坏。日本关东军档案对此次牛心山密营战斗进行了详细记载：此密营为抗联二军十三团在牛心山的密营之一，匪首崔贤。当时密营留守人员70人左右。战斗进行了1个多小时，抗联战士牺牲27人，被俘3人，40多人四散突围。缴获了药箱1个、水桶3个、背包20个、绑腿30付、传单100张、地图1幅。一个被服厂，一个枪械修理所，一个医院被破坏，窝棚地窖和许多被服粮食被烧毁。”（《【历史的天空】大石头林业——红色的记忆（十）》）兹录以备考。其中，“被俘3人”与《攻占牛心顶子抗联密营的日军》日文说明中的“俘获三人”记载相合，可证《攻占牛心顶子抗联密营的日军》与《牛心顶子抗联密营被日军烧毁》是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先后拍摄的。

牛心顶子密营抗联被服厂缝纫机头

3、我们应该怎么看和怎么办？

第一，把照片上的日军当作抗联英雄来宣传，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小问题。纪念抗日战争伟大胜利，既需要作宏大叙事，也需要研究和认清中观与微观历史问题。照片问题绝非小事，它误导了很多人，产生了不好的社会影响。抗日战争胜利80年了，把照片上的日军当作抗联英雄来宣传，甚至纪念、缅怀、崇敬、瞻仰和祭拜，如何告慰为誓死抗日而牺牲的抗联将士们的英灵？如何接受我们对革命先烈追思缅怀的灵魂拷问？如何面对那些屠杀抗联的刽子手及其后人的嘲讽窃笑？

《一张令人愤怒和悲哀的老照片》截图

第二，建议有关部门组织专业人员对这张照片进行权威论证和认定，并追查照片问题始作俑者及其用意。问题照片有同一个来源，即最早剪切和使用网上下载的这张照片。由于不是原图，不仅画面不够完整，而且不够清晰，没有看清或看懂照片上的日文说明，这是照片问题产生的主要原因。问题照片使用者们若属粗心大意、以讹传讹，尚可另当别论；若属主观故意、包藏祸心，由此联想到“毒教材”，问题就很严重了。事实上，在笔者之前，就有多位研究者对这张所谓抗联照片提出质疑，如2020年9月21日“察哥视角”《别再错把鬼子当抗联》，2025年7月5日“草原神马”《一张令人愤怒和悲哀的老照片》等。遗憾的是，民间研究者的质疑并没有引起有关部门以及专家学者的注意和采纳。是没有看到？还是刻意回避？不得而知。

网上仍在出售问题图书截图

第三，应立即采取应急措施。既然照片问题比较严重，不解决、不纠正恐怕说不过去。建议对症下药，如修改展馆图片说明，对相关问题图书下架处理或销毁，删除网上不实信息等。也希望研究者在使用这张照片时不要再将错就错、以讹传讹。

牛心顶子抗联密营位置图

第四，应加强对东北抗联第一路军牛心顶子密营历史研究和遗址保护。有关牛心顶子抗联密营的历史，以及东北抗联保卫牛心顶子密营战斗的历史，还有待于深入研究考证。抗联密营照片非常罕见，《攻占牛心顶子抗联密营的日军》照片上的牛心顶子抗联密营清晰可见，不仅规模较大，布局隐秘，且建筑形制和功能多样，具有较好的保暖性，便于相互联络。它是日本关东军残酷镇压东北抗日联军的铁证，也是东北抗日联军牛心顶子密营的真实写照，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建议吉林敦化实地踏勘、考察、确认、发掘该密营遗址，予以复原、保护和开发，建立红色教育基地。

（本文作者卢骅退休前任辽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兼任天桥沟东北抗联一军军部旧址展览负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