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12月,海殡仪馆的追悼大厅。
前来吊唁的人不多,大多是学校的同事与学生,他们轻声交谈:“范老师人真好,一生清苦,为人低调……”
直到悼词念到最后一句:“他一生为党忠诚奉献,功勋卓著,是我们永远的榜样。”全场突然陷入短暂的沉默。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终身以“中学教师”示人的老人,究竟何德何能,能在“功勋卓著”之后,冠以“传奇”二字?
此言一出,不仅震惊了他的学生和邻居,也为他波澜壮阔的人生拉开了尘封多年的帷幕。
范纪曼,原名范贤才,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之家。
他的祖父范常瑄在十里八乡颇有名望,父亲范益谦毕业于四川法政学堂,是个温和又严谨的读书人。
1925年,19岁的范纪曼独自背上行囊,踏上前往武汉的列车。
彼时的他,满怀少年热血,幻想着为国家做些事。
此行,他的目标明确——报考武汉中央军事政治学校,也就是后来的黄埔军校分校。
黄埔军校,那是当时多少热血青年梦寐以求的去处,黄埔的讲堂不只传授军事理论,更在耳濡目染中播撒下革命的火种。
也是在黄埔军校的第二年,范纪曼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
就在那一年,北伐战争打响,他作为学生中的尖子,被分配到叶挺独立团担任排长,走上了真正的战场。
在汀泗桥战役中,枪林弹雨之中,他身中数弹,被迫撤离前线。
伤愈后,他接到上级命令——前往重庆和武汉,开展学生运动与情报联络工作。
1930年春,范纪曼穿梭于上海弄堂深处,衣领竖起,帽檐压低,脚步从不拖沓。
他参加了在上海秘密召开的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会议仅仅维持了三天,却成为他命运的一道分水岭。
某日夜里,他被突然闯入的特务从床上拖起,手铐冰凉刺骨。
他不知道是谁供出了他,但很清楚,自己若不沉住气,等待他的,不只是酷刑,还有组织中无数同志的性命。
范纪曼的牙齿紧咬嘴唇,直到嘴角渗出血来。
特务们先是以柔情攻势试探,笑着递茶:“范先生,您一肚子墨水,何苦替那群‘穷人党’送命?说出来,我们也不为难你。”
见他神情冷淡,紧接着便是皮鞭棍棒、灌辣水、电刑轮番上阵。
他始终一言不发,哪怕昏迷数次、身上无一处完肤,他仍死死守住口中的沉默。
他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我死可以,但一句不能说。”正是这种冷峻如铁的信仰,把他从死亡边缘一点点拉回。
数月后,组织辗转营救成功。
他走出监狱那一刻,面容憔悴却眼神坚毅。
他以为自己又能重返战场,可现实却狠狠泼了他一盆冷水。
因种种特殊情况,他曾经的组织关系已经中断,而地下交通线也遭严重破坏,他找不到任何联络点。
于是,他披上“普通人”的外衣,进入北平一所艺术学院学习。
转机终于在1932年夏天到来,他的一位老乡——中共要员曹策突然失联,几经辗转,范纪曼得知他被某军阀拘押。
得知消息那刻,他再也无法安坐。
他开始动用一切可动用的人脉,最终锁定目标:黄埔校友陈恭澍,此人当时在国民党中颇具分量,专事秘密工作,手中权力不小。
范纪曼曾在黄埔与他有过几面之缘,虽无深交,但足以作为突破口。
几番周旋之下,两人终于在北平某茶馆见面。
寒暄之后,陈恭澍直言:“你要我放人不是难事,但我手上有堆外文资料急等翻译。你既懂几门语言,不如帮我抄录一批情报内容,我好向上交差。”
说着,他语气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事成之后,保释书我亲自签。”
范纪曼没有多想,立即答应下来。
事实也不出他所料,在几次抄译任务中,他捕捉到大量军事与外交机密,甚至包含部分日方对华计划的内部备忘录。
他明白,这些信息非同小可,必须上报党组织。
但眼下他仍未恢复正式身份,情报线的接驳十分危险。
最终,在多方斡旋下,地下党冀丕扬被指派为与他接头的联系人。
之后的一年中,他以陈恭澍的“文字翻译官”身份活动于情报核心,既保全自己,又为党组织持续输送情报。
陈恭澍对他极为信任,甚至一度提议他正式加入特务机构。
范纪曼知晓,真正的深潜机会来了。
从那以后,范纪曼渐渐成为复兴社的核心翻译与文件管理员之一,只要是高层之间需要保密流通的材料,几乎都要经由他的手。
他一面继续打理翻译事务,一面在上海开起了生活用品店作为掩护,隐于市井,与街坊邻里谈天说地,时不时招呼孩子来门前看木偶戏。
没有人知道,这间小小的店铺,其实是共产党在上海最机密的地下联络点之一。
几次特殊任务中,他甚至以“顾问”身份,直接参与内部会议的筹备与情报调度。
此时的他,名义上已是复兴社情报部门的核心翻译兼助理参谋,其级别已高于军统特务处大名鼎鼎的毛人凤。
这段“上下颠倒”的隐秘关系,直到多年后才为人所知。
而在我党情报系统内部,这段时间则被称为“静水潜流期”。
可惜,纸终究包不住火。
1941年秋,这是他第二次被捕。
但不同于上一次的重刑逼供,这一次敌人态度却相对“温和”。
毕竟他现在是国民党系统内的要员,若被外界知晓其“潜敌内”的身份,势必造成巨震。
陈恭澍亲自赶来狱中,一脸复杂地劝他“说实话、求自保”,而他只是一笑:“我一向为公,为公者何惧牢笼?”
几个月后,党组织再度发力,动用几名黄埔校友与同情中共的军官,多番斡旋下,最终将他以“误捕疑犯”的身份保释出狱。
但这一次,敌人已不敢再启用他。
他失去了情报职务,文件权限也被收回。
陈恭澍没有明说,但心知肚明:他已是“高危人物”,被彻底打入冷宫。
外界以为,他已经“退役”,可范纪曼明白,这只是另一个伪装的开始。
他开始筹备新身份、新居所,并悄然布局另一条情报线路。
1949年4月初,他在外头办完一趟联络,刚踏进租借的小屋,一只冷硬的手掌便从背后扣住他的肩膀。
门外五六个特务一拥而入,枪口抵着他的后背,押他登上早已等候的黑色轿车。
没有任何说明,没有搜查令,也没有“例行调查”的幌子——这一回,敌人不是怀疑,而是确认。
他明白,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这已是他第三次被捕。
与前两次不同,这一次的上海局势岌岌可危,敌人既没有余裕施刑,也不敢贸然杀人。
军统方面知道,他如今在“敌我模糊区”内的身份太过复杂,贸然处置可能会引起内部震荡,于是,他们选择了另一种方式:软禁。
他被送入秘密看押所,外界无法探视,也无法通讯。
房间里无窗,墙壁厚实,门口的守卫换了又换。
敌人不再逼供,只是每日重复着相同的审讯模式,或许是想等待他心理上的崩溃。
但范纪曼依然像块沉默的石头,他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退路,而整个上海,也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变。
随着共军南下逼近,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电台传来各地“解放”的消息越来越频繁。他开始默算——只要撑过四月,也许就能看到黎明。
但就在这最后的数日里,敌人的举动却变得越发诡异。
他的“待遇”突然好转,饭菜开始有荤腥,审讯频率减缓,甚至有一位军统中层私下对他说:“再忍几天,也许就能回家。”
但范纪曼比谁都清楚,敌人不会如此仁慈。
他们不会容许一名潜伏了近二十年的共产党特工活着离开,更不会允许他将那些情报交给共产党。
于是他开始策划逃脱。
起初他尝试制造“病倒”假象,连续几日拒食,只为引来医生检查。
但敌人太谨慎,只派一名守卫隔着门缝递药,他也想过撬锁,却发现牢门上三重插销,锁芯由外部统一控制,根本无计可施。
真正的转机,来自一次“巧合”。
一天深夜,他佯装腹痛难忍,在床上翻滚哀嚎,引得看守焦急大喊:“快去请人!”值夜的守卫离开数分钟,而门却忘了反锁。
他趁机悄然起身,摸出早已藏好的“钥匙”——一块厚实的木板。
这是他提前数日拆下床板,再磨平边角、悄悄藏于床沿夹层中的。
他曾多次测量墙角至围栏的距离,甚至试着估算守卫巡逻的时间间隔,在那个雨夜里,一切都刚刚好。
他用木板搭起简易斜坡,迅速翻越牢墙。夜色如墨,雨水打湿他的发梢和袖口,脚下一滑,差点跌进积水潭中。
他顾不得疼痛,只知道不能停,一路翻墙、跃沟、躲进一条小巷。
那里,有一间废弃的油漆铺,是几年前设下的“备用点”,他换上早已藏好的便服,销毁了身上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证件。
从那一刻起,范纪曼不再是军统的顾问、翻译、江太洁。
他是回到暗夜中的特工范纪曼。
五天后,上海解放。
人民解放军的军靴踩上南京路的石板街时,范纪曼站在一所小学校门口,看着插上五星红旗的那一刻,悄悄转身离开。
日后,组织因历史原因无法立即恢复他的党籍。
他也不曾抱怨,依然穿着旧布衣,在上海某所中学默默当起了语文教师。
三尺讲台,一支粉笔,他将人生的下半场埋进了孩子们稚嫩的眼神中。
直到1984年冬,一纸批文终于送达:“恢复范纪曼同志中共党籍。”
彼时的他,已是白发苍苍,身形佝偻。
他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抚着那份文件,嘴角缓缓勾起,他等了三十五年,终于以真正党员的身份走完这段旅程。
1990年12月,他悄然离世,追悼会中,那句“功勋卓著,一生传奇”第一次公然宣告了他的过去。
可他已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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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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