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深秋的拂晓,’首长,今天是先浇水还是先喂鸡?’警卫员低声问。”许世友披着旧棉袄站在台阶上,“先喂鸡。”寥寥五个字,像军令,也像他新生活的节奏点。
这所编号为“中山陵8号”的小楼,原是孙科旧宅。南京人习惯叫它“孙科别墅”,占地不大,却背依紫金山,前临灵谷寺小路。1979年,许世友正式退居二线,经中央批准不用回北京养老,他拎着一只旅行箱就住进这里。第一次踏进院子,他只皱了皱眉:“花哨,不实用。”那晚,他拿着手电筒在院里转了一圈,脑子里全是篱笆、菜畦和猪圈的草图。
改造从次日凌晨开始。灌木一批批被连根起,满园珍稀花卉让给了萝卜苗与辣椒秧,一条五米长的“L”形水沟被铺上红砖,成了鱼塘。许世友干脆把院子分成四块:菜地、果架、畜栏和活动场,他称之为“前线四区”。战场指挥的老习惯改不了,每块地都编了号,挂了牌,谁负责什么一目了然。
不少战友来看他,惊讶得嘴半天合不上:“老许,你是来当地主的吗?”许世友笑得豪爽,“浪费土地,比丢高地还可惜。”那股子豪气一扫往日杀伐,听着却仍让人不敢随便反驳。
院子里头一批出产是青菜和扁豆。为了保证“战斗力”,他把勤务员、警卫员和秘书全部拉进“农业班”。每天7点开会,拍桌子、点名、下任务,程序和部队里没差多少。哪个小伙偷懒,他不发火,只瞪一眼:“打一仗都不怕,还怕掰草?”年轻人立刻老实。
吃,是许世友对“稻香村”的最大期待。菜自己种,肉自己养。中午一碗苦瓜青椒,两块炸猪排,外加一大瓢紫菜汤,他能吃得呼哧带喘。冬天冷,他偏爱羊肉狗肉,图个暖身。他嫌厨房炉子火力不匀,用大号罐头桶自己焊了个木炭炉,烧得旺,几斤肉进去慢炖,满屋都是香气。儿子许光探亲,一进门瞅见那铁皮“神器”,忍不住打趣:“我当兵三十年,头回见首长用这玩意儿开伙。”两人都笑。
许光常年驻守大别山,隔三差五扛袋山货来看老爹。老爹不甘示弱,非把一麻袋自己种的地瓜塞给他。许光苦笑:“家里地瓜多得喂猪。”许世友当场把袋口扎紧,抬手换成几坛他亲手腌的酸菜,“路远,轻点。”那股执拗,跟当年攻城时一个模样。
1983年春节,两位孙女许玥、许红放假来南京。孩子们小脸冻得通红,一进门先立正高喊“爷爷好”,这是家规。许世友耳背,可那声稚嫩问候他从楼上就能听到,立刻拄着拐杖下楼,像接战报一样迅速。抽屉里塞满硬梆梆的麻花和油条,他当宝贝似的分给孩子,“好吃不?”“好吃!”孩子配合地点头。麻花掉得满地都是,警卫员弯腰去捡,心想:真是几十年军功不敌两句童声。
问题很快来了,孙女看上院里尚未成熟的甘蔗,嚷着要吃。许世友拿根棍子敲了敲,说还早。两个小丫头不依,“别人家的都能吃!”老人家被逼得没辙,当晚披风就上车,连夜让司机把城南城北都找遍,终于在中华门外买了一大捆熟甘蔗。价钱?他根本懒得问。
甘蔗抱回家,孩子啃得满嘴是汁,许世友坐一旁,手里攥着军绿色大手帕,乐得合不拢嘴。剩下的甘蔗太多,他干脆分给警卫、炊事员:“小家伙们面子大,你们也跟着沾光。”一句话,院子里欢声四起。
那一年,南京街面开始出现进口糖块,叫“巧克力”。许世友舌头不灵,一口一个“巧力克”。他托人从上海批来几箱,专等孙女暑假再来。警卫员偷偷尝了颗,苦中带甜,价钱颇贵。老人却摆手:“能让孩子们高兴,这钱花得值。”
闲时,他仍写回忆录。写到硝烟最浓处,眉头紧锁;写到战友牺牲,铅笔划断;写到院子里蔬菜丰收,眉梢忽而舒展开来。他说:“活着的人,总得有盼头。”有人不解堂堂上将为何在菜地里耗时费力,他回答得直白:“戎马半生,手里握枪太久,现在换把锄头,心里踏实。”
1985年重阳节,当年的院子已添了葡萄架,秋风一过,叶子哗啦啦作响。许世友半靠藤椅,对身边老部下轻声道:“中山陵8号,够我折腾到头了。”他说这话时表情平静,像交代一份完工的工事。
他终究没离开这方菜畦与鸡舍。1985年10月22日夜,许世友在卧室安静离世,年七十九。整理遗物时,人们在床头发现一本翻得卷边的《红楼梦》,扉页用钢笔写着:“稻香村不在书里,在院中。”
从此,紫金山脚下那处编号8号的小院,少了军号般的呼喝,却留下晨钟般的鸡鸣。若有路人路过,仍可闻到木炭炉里羊肉的余香,和甘蔗折断时脆生生的声响。
更新时间:2025-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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