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杰：解放路的“珍珠泉”

1938年的珍珠泉 图/@卡尔顿

文/朱文杰

一、珍珠泉历史渊源

位于解放路南段西一路北侧的珍珠泉浴池，建于民国25年（1936）。初建之时的珍珠泉浴池，设备、规模、管理等在西安都属一流，在西北也算是高档次的，开创了西安现代洗浴的先河。达官显贵、巨贾豪门趋之若鹜，一时间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当年的珍珠泉浴池，与东大街上的大同园浴池、西大街上的灵龙泉浴池，并列西安洗浴业前三强。

珍珠泉浴池由山东济南的福安公司投资兴办的，牵头者为山东人焦藩东。之所以命名珍珠泉，是因为珍珠泉者，济南市之名泉也，位于山东省政府院内，福安公司给自己兴办的浴池起这个名字，显然表示这是山东人的企业，也有怀乡的一种情份。

珍珠泉为济南的三大名泉之一，其匾额为乾隆帝御笔亲题，清代王昶在《珍珠泉记》一文中赞赏之：“泉从沙际出，忽聚忽散，忽断忽续，忽急忽缓，日映之，大者为珠，小者为矶，皆自底以达于面。”读之令人遐思，令人神往。

焦藩东在解放路购买了4亩地皮，专门邀请济南的建筑设计人员和能工巧匠，修建了一座砖木结构的两层楼房，筹建浴池。为了体现乡土特色，"珍珠泉"创办伊始，一应设备，甚至茶具、毛布、痰盂均从济南运来；店员、工人更是青一色的山东人。

1938年尚仁路新民大戏院和珍珠泉门口 图/@卡尔顿

关于珍珠泉浴池创建人的焦藩东，有必要说上一句。《新城区志》记载上肯定了是焦藩东创建的。而1987年12月政协新城区委员会编印的《新城文史资料第四辑》葛晋卿的《珍珠泉浴池与焦藩东》一文，却另有说法，兹特引用几句，以供兼听。文章说： “蜚声西安的珍珠泉浴池，是山东济南的福安公司投资兴办的。”

“焦藩东的同乡袁少濂是济南公庆银号的经理，福安公司的流动资金有赖于公庆银号，所以福安公司对袁百依百顺。这个袁少濂是个善玩弄权术的阴险人物，一听福安公司兴办‘珍珠泉’，便起觊觎之心，向众股东推荐了时在西安赶马车的小老乡焦藩东协助筹建。此后，袁、焦沆瀣一气，广设圈套，逐渐架空‘福安’股东，独揽了‘珍珠泉’的大权。……‘珍珠泉’购得的地皮，本应过户给福安公司所有。但焦藩东别有用心地却过户到自己的名下。”

“焦藩东自感阴谋败露，宝座不稳，便横下一条心，随意扩大基建规模，提高设计水平，制造一种棘手的局面。这一着果真收到了‘非我不可’之效，终于迫使福安公司就范。”

"‘珠珠泉’开业的第二年，卢沟桥事变爆发，日寇全面侵华。当年十二月济南沦陷，济南与西安的交通阻滞，电讯中断，福安公司遂失掉了对‘珍珠泉’的控制权，一切任凭焦藩东为所欲为。”

“福安公司兴办珍珠泉浴池的计划……最初只打算给‘珍珠泉’投资一万元。后来，由于筹建人焦藩东心怀叵测，随意修改计划，竟然耗资十万元之巨，大大超过了股东们的意料。”“但由于任用了奸诈鬼滑的焦藩东，则一切算计全部落空。一个规模可观的浴池，最后竟成了焦藩东囊中之物。”

文中也写到了焦藩东的结局：“1949年5月西安解放时，焦藩东一度一逃匿。稍后返回，仍不悔悟，恣意欺压工人，更为严重的是破坏胜利折实公债的认购工作，被绳之以法。获释后病死章邱老家。”

回头再说。初创时期的珍珠泉浴池建筑外表美观大方，内部设计独特新颖 。每层楼中央是洗浴大池，大池是由几个面积不等、水温不同的洗澡池组成，浴塘用云南大理石砌成，浴塘四周是用东北红松木板相隔的浴客房间，房间的墙壁和地面也均采用红松木板装贴铺设，漆以古铜色，使整个浴池显得古雅华丽。

珍珠泉门外墙上写的抗战标语 图/@卡尔顿

当时大门对联写的是：“明河银汉间水清似镜，星阙琼楼内过往皆仙”。把个浴池形容得仙境一般。

对于珍珠泉浴池的盛景，我西北大学中文系作家班同学姚泽芊写文章说：“澡堂里豪华之至，悠长贯通的廻廊、高档的木地板、绵软的地毯、黄铜包角的木楼梯和木隔断、雪白的浴盆、浴巾……，更主要的是你在这儿可以受到从未感受过的礼遇。”

说来也绝，西安出甜水的地方主要在西头的西门城楼内和甜水井街、含光门、南院门一带。而东北区域的解放路水质就差了。可珍珠泉浴池为解决洗浴用水的水源问题，请人在后院打了眼深水井，安装水泵，自建水塔，形成了自己的供水体系 。虽然不知该井水是否甜水，但其水质“清冽似泉，喷洒如珠”，却可与济南的珍珠泉相媲美，让浴池名字“珍珠泉”，更显得名实相符。

二、“珍珠泉”的名人轶事

珍珠泉浴池开张之初就迎来不少政府大员、达官贵人、巨商富豪。

周恩来还两进珍珠泉洗澡，第一次是1936年12月12日发生西安事变时，周恩来受邀12月23日赴西安参与处理，促进和平解决时，曾同一些杨虎城、张学良手下几位高级将领光临过珍珠泉浴池，洗浴的同时，联络感情，交流信息 。第二次是1945年国共重庆谈判结束后，周恩来在返回延安途经西安时，偕同张治中、马歇尔等人，亦来此洗浴。

再就是，珍珠泉浴池有位能摸骨算卦很灵验的高人吴大觉者，还是一个瞎子。王民权撰写《杜月笙抗战期间的西安之行》一文中有：吴瞎子以摸骨灵验非常而著称，达官贵人多求其一摸而定吉凶。某日，纺织大亨毛虞岑和张佛千陪杜月笙到珍珠泉，特别请这位熟识的河南老乡为其摸摸，吴摸着摸着，张口就说：“你有百万大兵”，吓得茶房赶紧递话：“吴大觉先生的电话”，等其“接电话”（实际是毛告诉他摸的是杜月笙）回来接着摸，又马上改口说：“这真奇怪，说你有百万大兵，但你又不是军人，而却真有百万之众听你的命令。这真是一个不寻常的骨相，相书上也没有这一格，我的师傅也没有摸过这样的骨相，所以也没有教给我”，把开头一句胡说圆了回来，弄得杜满心欢喜。

杜月笙是人所共知的民国年间上海滩上最富有传奇性的黑帮大佬，一位黑白两道通吃叱咤风云的人物。我在写《记忆老西安》第二卷中的《东大街的五一饭店》时也写到1942年，时任中华民国红十字会副会长的杜月笙受胡宗南之邀来西安，胡特地在东大街的豫顺楼饭庄宴请招待杜月笙之事。

豫顺楼的淮扬菜给杜月笙留下深刻印象，感觉比上海的淮扬菜还正宗地道。抗战胜利以后，杜月笙再次到访西安，当他又登豫顺楼饭庄时，这家几易其主的豫顺楼，已然有点生意萧条。出于对豫顺楼的好感，于是他花巨款买下了豫顺楼饭庄，把它变成了“通商银行”和“北洋医院”。而此事在作为上海、香港金融界巨子杜月笙的眼中仅仅是小菜一碟。

有人还写了，珍珠泉浴池见证了一件历史事件的文章，文中说：1954年一个名叫李万铭的政治骗子伪造印信，自封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12军参谋长兼35师师长，到西安社会高层行骗，被陕西省委第一书记张德生碰到，产生怀疑，针对骗子所说的老红军身份和身经百战，伤痕累累的描述，安排公安人员化妆成政府接待人员，将李万铭带到珍珠泉浴池洗澡。装扮成搓澡工的公安侦查员发现李万铭全身完好，无任何伤疤，再加上其他外调，于是确定了李万铭骗子身份，绳之以法。作家老舍先生以此为蓝本编写了一个名为《西望长安》的话剧，轰动了全国。

伪装成“人民功臣”的李万铭

但对这件事我有点怀疑，怕仅是一件传说。因为我手中有一本《我曾经是个特大政治骗子～李万铭忏悔录》的书。由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是本书作者白草根赠送我的，由白草根采访实录，相当于李万铭自述。关于李的行骗暴露及被判刑劳教等过程，李万铭说得很细，但对珍珠泉浴池洗澡验伤的情节则一字未提。这书我读过几遍，其中却有张德生对李万铭产生怀疑后，马上安排李万铭住进人民大厦，立即控制住李万铭的行动自由，开始审讯，并且大厦可以洗澡，一查便知。

三、我与珍珠泉的故事

我年轻时家住西安城西南角，一般洗澡都在西大街上群众电影院西边的莲湖浴池，“文革”时改群众浴池，1972年恢复莲湖浴池，后又改回初创办时的灵龙泉浴池。

我1966年元旦后春节前第一次去解放路珍珠泉洗澡，也是仅有的一次。当时对珍珠泉很感兴趣，因为它和灵龙泉都称泉。

能去珍珠泉是因我1965年10月到1966年元旦，两次的在钟楼食品店打工。也叫劳动锻炼。因我上的中专是西安市财政会计学校，属半工半读性质，每月发15元生话费。因我是班上管劳动锻炼的劳动委员，元旦时商店经理让我找些学生，临时打工帮钟楼食品店应付春节供应。主要是包装凭票供应的各种食品，一天一元。于是，在我家居住的白鹭湾，一下找了十多位发小、初中校友。可以说给钟楼食品店帮了大忙。元旦过后，经理给了我几张珍珠泉的澡票慰劳我们。还给了几张钟楼电影院电影票。另外，因我同学中有上海人，我请求经理，给东亚饭店头头写了张买年糕的条子，走咧个后门。

元旦后的一天，我们几个发小结伴去解放路的珍珠泉洗澡，一进大门就感觉珍珠泉比灵龙泉豪华气派多了，宽敞漂亮。于是我们几个发小“赤裸两相对，共浴一池水”，因票上还印有搓澡服务项目，虽然这也是我第一次享受搓澡服务，但我仅仅只搓了个后脊背，因为我平时搓澡够不到。

当下搓了一串串垢痂，可能二三个月都没洗澡啦！那年月我还算可以，不是外地人讥讽陕西人的“老陕要洗脚，除非过大河”。我10岁时连冬天都坚持从院中水井用木桶绞水，隔几天来一次冷水浴呢！这是从上小学就养成的习惯。再加上我们生活在城墙下，可钻抗战时躲日本飞机轰炸的防空洞，到城墙外的护城河里游泳，顺带洗个澡——那当然是夏季三伏天啦。

珍珠泉里洗大池 绘图/@王建红

在珍珠泉浴池洗完澡后，还泡了壶茶躺在床上，我们几个开始谝闲传。说到我附近一街巷住的一位校友，他不爱洗澡，平时爱在人前当众搓身上的垢痂。还爱把垢痂搓成小丸丸，朝旁边同学的身上、脸上弹呢！有时遭人骂，还嚣张地说：这叫“乌蒙磅礴走泥丸”，最后得一外号叫“垢痂”。这家伙不知羞，你一叫他“垢痂”，他还很干脆大声答应一声“哎”呢？！以至现在我们三个谝闲传的校友，连他真名字都不记得。还有几个不爱洗澡的发小、学友从小时就被人起外号，叫什么“脏娃娃”“污稀塘”“泥猴子”呢？我们小时50年代，童谣儿歌就有：“脏娃娃不洗澡，把人熏得受不了。臭了东边臭西边，人人见咧都想跑。”

四、消失了的“珍珠泉”

20世纪50年代后，“珍珠泉”浴池改为国营，经过了一次大的修缮，增加了设备，生意越来越红火。每天从上午就有客人，到下午五六点已是门庭若市。

十年动乱的“文化大革命”期间，以洗浴、理发、照相等为主的服务业，也受到严重冲击。珍珠泉浴池不可避免池经历了在大批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浪潮中的各种考验。一些被定义为给资本家等有钱人服务设施，遭到严重破坏，浴池的特间被批判为资产阶级的“安乐窝”，按摩搓背被批判为“腐朽的资产阶级生活方法，助长修正主义的土壤”，一些特殊服务项目纷纷被取缔。更谈不上浴池的服务水平。尤其是造反派篡夺了浴池的领导权，把原领导定性为走资本主义当权派，进行批斗，浴池的正常工作体系近于崩溃。

原珍珠泉，现锦江之星

1967年珍珠泉浴池更名为人民浴池，1978年恢复原名。

《新城区志》上珍珠泉的记载有：“1991年,市政府作为当年为市民办的10件好事之一,重新进行了扩建,新建的大楼呈银白色,前8层、后5层,营业面积6000平方米,有职工180人,成为集沐浴、住宿、餐饮、购物于一体的多功能综合性企业。浴池部设有冲浪浴、桑拿浴、特间盆池、包厢式淋浴,并辅设搓澡、按摩、修脚、洗衣、酒吧等多种服务项目。客房部有83套一等客房,配有空调、彩电、电话、暖气。餐饮部以淮湘菜系为主,兼营陕西风味小吃。商场经营家用电器、服装百货、针纺织品、化妆品等。1993年,营业额328万元,利润80万元。”

随着时代的变迁，“珍珠泉”一路改革发展，保持着良好的经营状态直至90年代。随后进入到20世纪的伟大变革中，人们的生活水平不断提升，我们住上的楼房中都有了卫生间，沐浴洗澡都可以随时自行在家中解决，且每天都可以办到。因之老百姓对公众浴池的需求已变得无关紧要。西安的珍珠泉等浴池的经营状态直线下降，甚至跌到谷底。在无奈中于2005年将大楼出售给上海锦江集团，这个曾经辉煌的老字号浴池珍珠泉，突然一下就在解放路上消失了。这种因时代进步被淘汰的消失，是必然的，但历史的记忆是不会消失的，珍珠泉所留给老西安人的那种温馨和美好的记忆，已深深地保存在人们的心中，历久弥珍。

原珍珠泉门外，解放路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