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们去给母亲扫墓。
在花店订了一大束雏菊。大大小小、密密匝匝的花朵,开得如满天星斗。
花瓣外缘是浅粉色,越往中心越白,到最中心是浅褐色,花蕊间又泛着微微绿意。
花束太长,我没让花店的人剪。她还要把花茎处更细小的花朵掐掉,我也没让。
抱着花束出电梯时,花先出电梯,然后才是我。等电梯的楼上小姐姐,一看见就对我笑。
我穿着黑衣白裙白鞋,戴一顶白帽,再捧一束花,成了清晨带着露珠的一部分。
坐上副驾驶座,花挡住了我的脸。迎着阳光走,雏菊就成了我的脸。
这朴素的,几乎与周遭融为一体的花朵,代替我的脸实在再合适不过了。
我并不是为自己的脸感到羞惭。当终于活成自己理想中的模样,我是多么爱自己这张有皱纹有斑点有缺陷却又如此生动的脸啊。不惧怕被骗取信任,仍葆有初洗如婴的天真,雏菊才可以是我的脸。我应当为此感到骄傲。
母亲已离去十二年,不,十二年她从未离去。她以另外一种形式活着。她住在鲜花里,住在云朵里,住在江湖里,住在雪里,也住在风里,以爱与美德给我陪伴,亦给我源源不竭之力量。
事实上,无论怎样以假想中的年轻体态糊弄人,我都正在从中年走向老年。然而我越来越走向简素,走向无所畏惧,也就越来越像母亲。
锋芒是双刃剑,伤人也伤己。在对待人事上,渐渐做到平静、克制、内敛,这是过去我完全不能想象的。
因为越来越像母亲,所以我才稍感安慰。
母亲的墓永远那么整洁。隔一条小道,邻墓供着的食物已经腐臭不可闻,一条塑料袋装着的烂掉的鱼,被风刮到了小道这边地上。我哥小心地捡起,扔掉。
无牙仔细地用毛巾擦拭墓碑。
小莎拿出香蕉、火龙果、柚子、橙子、苹果,一个一个端详,再一个一个摆好。仿佛那不是水果,而是艺术品。
巫森检查墓碑周围,说要用白水泥再封一封。
我把那束雏菊轻轻放到母亲的墓上。
我们每个人,站在墓前,站在阳光里,在心里跟母亲说一说话。
现在,去颐年看父亲和到墓地看母亲,是我们的聚会方式。如果说我们仨如今仍然是父亲的骄傲的话,那也是母亲的功劳。
离开母亲的墓,我又看到了不远处赵乃荣老师的墓。
就站在墓前,和老师说了说话。
十岁的我,被老师拉着手走进洒满阳光的教室。她还来我家家访,和母亲一谈就谈好久。给我那么多爱的老师,离去后,给我更饱满的泪水和更深刻的思念。这世上,对我好的老师不少,但第一个给我那么多爱的,绝对是赵老师。从此,我一生都不缺爱。
老师的墓和母亲的墓特别像,墓碑后面是八个字,特别整洁,没有俗艳的塑料花,更没有腐烂的食物。
墓碑正面字不多,但我读出了一个人丰满的一生。老师生于1944年,故于2012年,去世时还不到七十岁。老师的先生于志昭,在老师身故四年后去世。
我跟自己说,下次来,记得给老师也带一束花来。
“白云见我去,亦为我翻飞”。看着墓碑上老师的名字,心里还是难过了一阵。
在天堂,我的老师一定和母亲相会了。而我在人间,把她们的爱好好珍藏,认真传递,解衣推食,金针度人,才是对她们最好的告慰。
更新时间:2025-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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