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后再忆康乃馨革命：葡萄牙军民如何一天终结威权统治

50年前的当下,1975年4月25日，葡萄牙举行了首次自由选举。一年前，对独裁统治不满的葡萄牙军队军官发动了军事政变，并在一天内迫使国家元首下台。起义爆发后，里斯本市民纷纷走上街头支持军人，与他们一起唱歌并赠送鲜花。

追忆康乃馨革命

1974年，葡萄牙军官以两首歌曲为暗号，发动军事政变，推翻长达48年的独裁统治，史称“康乃馨革命”。市民用鲜花支持起义，象征和平与自由

作者：拉亚·哈恰特里扬

编辑：阿K

保罗·迪·卡瓦略。画面：RTP / YouTube

1974年4月6日，英国举办了欧洲歌唱大赛。比赛中，ABBA乐队凭借歌曲《Waterloo》夺冠，挪威、德国、瑞士和葡萄牙并列最后一名。代表葡萄牙参赛的是26岁的保罗·迪·卡瓦略，他演唱了《E Depois do Adeus》（《告别之后》）。

在失败后，卡瓦略返回祖国，当时该国自1926年起由一个名为“新国家”（Estado Novo）的威权民族主义政权统治。尽管该政权的创始人兼思想家安东尼奥·萨拉扎尔于1968年去世，但新任国家元首马塞洛·卡埃塔诺继续推行其政策：全国所有媒体均受审查，政治活动家被捕并遭受酷刑。

葡萄牙曾是西欧最贫穷的国家之一，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在1961年爆发的非洲战争中花费了巨额资金：葡萄牙的殖民地开始争取独立。冲突在几内亚比绍、莫桑比克和安哥拉爆发。

葡萄牙民众对政府政策感到不满。1973年，从非洲归来的葡萄牙军官，因在士兵中享有威望，组织了地下组织“上尉运动”。他们的目标是发动军事政变，推翻政府。

里斯本,1974年4月25日。照片：让·克劳德·弗朗科隆 / 伽马·拉普霍 / Getty Images

1974年4月24日夜间，“上尉运动”成员们聚精会神地收听广播。22时55分，某电台播放了保罗·德·卡瓦略的歌曲《E Depois do Adeus》。一个半小时后，另一家电台播放了民谣歌手若泽·阿丰索的歌曲《Grandola， Vila Morena》。这是两个信号——凌晨4点左右，装甲车队向里斯本进发。

不到一天后，西欧最长命的威权政权倒台了。

正如运动领袖之一卡鲁什·阿尔马达·孔特雷拉斯回忆，军队需要一个通用信号，因为陆军、海军和空军的通信系统并未互联。他想起1973年智利政变时，据说军方通过流行歌曲在普通广播中传递信号。

他向奥特尔·德·卡瓦略讲述了这一想法，后者正在策划政变计划。奥特尔在里斯本的一家车站认识一个人，那人同意播放所需的歌曲。另一位运动参与者与一家覆盖整个葡萄牙的天主教广播电台有联系。军方决定播放两首歌曲：一首在4月24日午夜前，另一首在午夜后。

人群在里斯本街头欢迎乘坐装甲运兵车的军人,1974年4月25日。照片：让·克劳德·弗朗科隆 / 伽马·拉普霍 / Getty Images

问题依然存在：具体选择哪些歌曲？革命领袖希望挑选具有象征意义和抗议色彩的歌曲，因此首先将目光投向了阿丰索的唱片目录。这位歌手在他的民谣中经常触及政权敏感话题：歌颂人民的力量。正因如此，加上他与共产党的关系，阿丰索的歌曲早就被禁，他本人也多次入狱。然而，他深受军方——尤其是驻非洲的葡萄牙士兵和军官——的喜爱。

若泽·阿丰索。画面：何塞·爱德华多·马德拉·塞莱罗·迪尼兹·雷贝洛 / YouTube

卡瓦略提议使用阿丰索的歌曲《Venham Mais Cinco》作为第一个信号。但这首歌被审查机构禁止，电台担心播放它会引起过多关注。于是，起义者决定选择一首中立的歌曲——在欧洲歌唱大赛中落败的《告别之后》。

第二首信号曲选用了阿丰索的另一首未被审查的歌曲——《格兰多拉，黑皮肤的小村庄》，讲述葡萄牙南部一个小村庄的故事。这首歌在诗歌节目中播出，因此军方与播音员协商，让他先朗读歌词的前几句——关于一个充满兄弟情谊、权力归于人民的土地。随后播音员播放了歌曲本身，前40秒是人群行进的声响。

队长们的军队占领了里斯本的中心广场，包围了所有政府部门和军事指挥部以及首都的主要机场。当局通过广播呼吁市民留在家中，但人们置之不理，纷纷走上街头支持起义者。在其中一个中心广场，超过百人挥舞着葡萄牙国旗，高呼："法西斯主义，结束！”

照片：让·克劳德·弗朗科隆 / 伽马·拉普霍 / Getty Images

40岁的塞莱斯特·卡埃鲁尽管当局要求她不要上班，还是去了工作地点——当天，她工作的餐厅正在庆祝开业周年纪念日。老板装饰了餐厅，并在每张餐桌上摆放了装满康乃馨的花瓶。然而，听到广播中的消息后，他取消了庆祝活动，并将花送给了员工。卡埃鲁拿了花回家，途中看到一队士兵，其中一人向她要香烟。她回答说自己不抽烟，于是给了他一朵红康乃馨。那人笑着将花插进了步枪的枪管。

照片：让·克劳德·弗朗科隆 / 伽马·拉普霍 / 盖蒂图片社

其他士兵也想拿着花——凯伊鲁在回家的路上把花分给了他们。花店员工也做了同样的事，很快，康乃馨遍地都是：居民们可以用它们来区分叛军和警察。

塞莱斯特·卡埃鲁于2024年。照片：帕特里夏·德·梅洛·莫雷拉 / 法新社 / 斯堪皮克斯

如今，由于这一事件，葡萄牙革命被称为“康乃馨革命”，而塞莱斯特·卡埃鲁则被称为“康乃馨女士”。2024年4月25日，在里斯本庆祝革命50周年纪念活动上,90岁的凯鲁坐在轮椅上，向路人分发鲜花。2024年11月，她去世了。

15时10分，军队与抗议人群一起抵达了宪兵总局大楼，总理马塞洛·卡埃塔诺正藏身于此。他表示希望将权力移交给一位值得信赖的人——“以免权力落入平民之手”。几小时后，前葡萄牙几内亚总督安东尼奥·迪·斯皮诺拉将军抵达，接管了国家政权。

照片：让·克劳德·弗朗科隆 / 伽马·拉普霍 / 盖蒂图片社

4月25日晚，军方通过无线电宣布：“武装部队刚刚成功完成了近年来最重要的民用任务。我们决心<…>将被剥夺的公民自由归还给葡萄牙人民。”

1974年4月，里斯本“康乃馨革命”后，军人逮捕了一名秘密警察。照片：让·克劳德·弗朗克隆 / 伽马·拉普霍/ Getty Images

临时政府立即废除了审查制度和政治警察，后者曾负责搜捕和酷刑折磨反对派，并合法化了工会和政党。4月26日，所有政治犯获释。非洲战争结束：到1975年底，所有殖民地均获得独立。

一年后，即1975年4月25日，葡萄牙举行了首次民主选举，选出制宪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