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篇主要文献来源周沛的当时的笔记和记忆，周沛曾任民盟衡阳市委员会宣传部部长，史料来源周沛的亲见、亲闻的回忆与亲访调查的实录。看过电视剧《射雕英雄传》的人，可能还记得那里所描写的丐帮。其实那不过是艺术加工，真正的丐帮是血泪斑斑、惨不可言的。衡阳丐帮（其实他们也不叫丐帮，衡阳话叫做"叫化子厂"）。这里只是借用一下。

来源湖南省县市分图1941

衡阳"丐帮"的由来

在衡阳有名的回雁峰东侧，有一条狭窄的傍山而上的小街，叫做雨花亭（亭子已在解放前塌毀，街名系因亭名而起），也就是昔日所谓的"叫化子窝"。这条血泪斑斑的小街，用它的沉痛的悲惨的历史告诉我们；旧社会的乞丐，遭受着多么深重的灾难和痛苦。

这条傍山小街宽约二米，长不过200多米，由于地方偏僻，距市中心区较远，又靠近寿佛殿（过去烧香拜佛、香火旺盛之处）所以很久以来，就有不少流浪汉流落到这里来。那时他们多露宿在寿佛殿前的戏台两侧。官府恐惧他们惹事生非，便先后设立了"养济院"、"栖流所"、"南门上院"、南门上厂"等，以容纳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在乾隆二十九年建坊添修养济院碑中说："衡城有养济院……雁麓右侧，穷民无告者，萃而居焉。"这是现存关于这条小街的最早的文字记载。

光绪十年（公元1884年）修栖流所碑记中说：故失所者以雁峰寺戏台两侧为乐郊之适，日则乞食，夜则安宿……若辈无容身之地，爱筑斯室，名曰栖流所。盖谓为流离也可抑谓流离也"。这便是养济院、栖流所的由来。到民国时期，流落到这里的人日益增多，统治者压迫控制他们也就更加厉害。下面主要就民国二十年（1931年）以后的情形来加以记叙。

在民国时期，这条街大约有80多户人家，其中除了两户做线香的和一户是甲长以外，其他都是乞丐。这些人主要分居在三处，即：南门上院、南门上厂、栖流所。南门上院主要住的是聋、哑、肢、瞎、老弱残废等人，南门上厂住的是一般乞丐，栖流所主要是住一些过路的流浪者和流动乞丐。三处共约200人左右。

固定在衡阳的也即是住在"厂"和"院"的约有160余人，这些人大多来自农村，也有一些逃荒的、失业者，老风尘女以及无依无靠的鳏寡孤独等，他们在无处投奔、失去赖以生活的基本条件的情况下，只好沿门乞食，而且被迫加入"厂"、"院"。因为统治叫化子的头儿告诉他们："作田要交粮，讨米要入行”，这是天经地义，否则就不准在这里乞讨。如原从湖北逃来的李金山，起先因自己会打"莲花落"，未曾入"厂"，叫化子头儿得知后要驱逐他出境，他便只得加入。入厂入院的时候，每人要缴纳二元入院费，如果一次交不起，以后讨来也要补交。这些钱就归乞丐头子——"头牌"所得。

丐帮的头子——头牌

有人可能以为，叫化子头儿也许算不了什么，可能生活还较苦吧？其实他们不仅生活非常优裕，甚至在社会上还是颇有地位的人物呢。南门上厂头牌陈振民当了几十年的叫化子头儿，一般人都称他陈老板，许多商家富豪做红白喜事，都要请他去赴宴。他自己死娘和儿子，每次做酒都是100多桌，后来他在自己年老临终的时候，便把这个"宝座"传给了18岁的儿子。

陈振民的儿子陈善庆继承父业，不仅继续过着奢侈腐化的生活，而且修建房屋，开设澡堂（三星池），当上了经理。他和他的妻子，冬天的皮袍子都有四、五件，夏天的纺绸、纹纱样样俱全。他如果走在街上，俨然富贵人家子弟，谁还会以为他是叫化子头儿？他家里还请有长工、奶妈，甚至还有管家的。为什么他能这样奢侈挥霍呢？这就是他依靠统治剥削乞丐而得来的利益。

对乞丐的残酷剥削

头牌进行剥削的方法很多，除了收取"入院费"以外，还有吃缺、克扣，缴贡来以及租鞭等等。那时住在厂、院的乞丐只要经过县政府登记在册的，每月都有救济米发放。头牌便采用虚报冒领（死去的乞丐不注销名字）、冒名顶替（救济院来点名时，便临时从外面找几个流动乞丐来顶替）、以及先登名字、迟几个月才发到本人等种种方法来冒领多领救济米。在发米时也从不发足应有的数量，如规定每人三十简，实得只有廿七、八筒。更残酷的剥削是，农村里的乞丐讨来的米还要向他们上缴"贡米"，如衡阳县东乡（今衡南县）系归南门上厂管辖，每一季度从泉溪市、冠市街、茶市等处送来的"贡米"即达四、五百斤。

衡阳的"丐帮”除上面这些以外，租鞭是头牌、二牌一项重要收入（二牌凌万祝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看鞭），这项收入也是依靠控制乞丐而取得的。所谓租鞭就是某户人家做酒，向他们租一条鞭（一根小木棍）挂在门首，鞭上刷过油漆，刻有"南门上院"等字。凡属他们管辖控制的乞丐看到这条鞭，便不准到这里来伸手乞讨。如果不向他们租鞭，他们便指使大群乞丐都去胡闹，弄得人家不可收拾，所以许多人家做酒，为了避免麻烦，都不得不向他们租鞭。

他们每租一次鞭，少则几元，多则几十元，视酒席大小和主人家财力而定。如遇冬季生意特别好的时候，平均每天可进鞭钱四、五十元（以银元价折比）。这些钱绝大部分为头牌、二牌等人所得，只有极少一部分，为了蒙哄大家，才分发少许到众人手里。除上述剥削以外，他们甚至在死去的叫化子身上，也想出主意进行剥削。如有一个乞丐死了，他们便叫另一个残废乞丐守在尸体旁边，嚎啕痛哭，哀求过路人施舍一点掩埋费，过往行人看到情状凄惨，常有给与一角两角钱的，这些钱积少成多，当然不会真的用作掩埋费，也就大部分纳入头儿的腰包了。

人们可能会问，难道那些乞丐就心甘情愿忍受他们头儿的压榨和剥削吗？当然不会，那么他们为什么能使这些乞丐这样任凭他们宰割呢？这就是他们的"规章"，他们的刑罚，以及支持他们的——当时的官府，为他们撑腰，给这些已经受尽人生痛苦和灾难的人，再加上重重灾难和痛苦。

狠毒的刑罚

说起那些刑罚，也是令人难以想象的。在乞丐当中，竟然还有那样名目繁多而且极为残酷的刑罚，可说是骇人听闻。乞丐在入院之初，头儿便向大家宣布他们的规章，如有违犯便要严厉处罚。处罚当中用得最多的是"戴锁链"，即把一条铁链子一端系在犯事人的脖子上，另一端系在柱子上，使人不能走动，犹如拴牲口一般。

这种刑罚只要头儿认为谁犯了事，就可以不问情况先锁起来再讲。如伕子刘又新（专门替厂、院挑东西的乞丐），因为夫妇吵架，便被锁过一次。女乞丐刘洪桂因为讲了一句命不好才讨米，叹了几声气，也被锁上。她前前后后总共被锁过20多次。戴锁链只不过是一种极普通的刑罚，更重的是各种毒打，有所谓打背心、打长衫、打抱肚、打黄金条子、吊半边猪等各种名目。

厂内设有专门负责打人的"掌板"，这个人是头儿的忠实爪牙，乞丐们都愤恨地称他为"黄狗"（本名王桂林）。他打人的"技巧"非常"高明"，他要是给谁打"背心"，打出的伤痕准是一件背心的式样，不会有一鞭走样。乞丐们要犯了什么事才会挨打呢？一般当然也要数上几条所谓"罪状"，其实有时什么事不犯也会挨打。比如有一次，李金山到帮会头子张大爷家求乞，因他不知，误称张为五爷，即被送回厂内毒打一顿。在打的时候，还要点上蜡烛、线香，买来瓜子、香烟等，头牌身披绣金龙袍，头戴木顶高冠，坐在堂上，两边坐着救济院代表等人陪审，打手侍立两旁。这排场被人称作半边衙门。

那次打李金山，头儿一声吆喝，打手便如狼似虎，把李金山绑住一手一脚悬空吊在梁上，名为吊半边猪，用竹条狠狠地抽打，名曰打黄金条子。打完以后，还要承认打得对，打得应该，并承担全部茶点费用。李金山因无钱出茶点费，只好向别人借"打子钱"来还清这笔阎王债。又有一次，女丐刘洪桂因女儿有病，向别人讨了一条丝瓜作药方，但头儿硬说她是偷人家的，马上叫人把她绑在桌子上，用一根扁担穿过桌面，绑成一个十字架形，抬到那户人家的菜地里去毒打一顿。后来刘洪桂因女儿病了，自己又挨打，又气又急，成了疯子。

还有一次，老乞丐吴罗氏从外面搬进厂里面住（因她原来住的房子巳经倒塌），另一个头儿认为，她这是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其实她已有60多岁了），便拿用小淤浸泡的竹条，把她从肩膀打到脚后跟，名为打长衫。打完以后，还要她喝一碗冷水，后来皮肉烂了好几个月。乞丐们就是这样不断地受着各种毒刑的折磨。头儿还威胁说，如有抗拒不服，擅自逃走，还要砍脚后跟、挖眼睛、钢针穿舌等等，这种象过去西藏奴隶主对待奴隶的刑罚，不一而足。

与官府的勾结

是谁给了这些叫化头儿这样大的权力，来对这些赤手空拳、贫苦无告的乞丐进行任意宰割呢？是官府和统治者！这些头儿和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保长、区长以至官府的官吏或帮会头子做酒，叫化头儿可以送义务鞭，不取分文。叫化头儿请"春酒"的时候，地方豪强、豪绅、贪官污吏尽都是座上贵客。这些有钱有势的人，当然不会白吃白拿头儿们的。在必要的时候，往往给头儿以有力的支持。如有一次，头儿与帮会红旗老五（掌有杀人之权）发生冲突，便请警察局巡官胡二眺子从中穿线和解，送上礼品，赔个人情，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对有权势的人尚能分庭抗礼，一无所有的乞丐们还能拗得过他们吗？

无情的瘟疫

在旧社会，饥饿、贫穷与疾病总是不可分离的。这些衣食无着、饥寒交迫的乞丐，更是与疾病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们要是得了病，那真是只有听天由命。头儿是不会加以任何照看的，医药根本淡不上，拖好了是自己的"运气"，当然大多数人就这样拖死了。1946年，"南门上厂"有个叫猫徕子的乞丐（并不是小孩，当时已有三十多岁），又饿又病，四肢无力，以至老鼠叼他的眼睛，他也无力驱赶。后来还剩下一点点气，头儿便叫"索头"（专管掩埋死人的人）将他拖出去理了。另一个患病的老乞丐刘瘸子，睡在冷尸房里等死，饿得连一杯水也吃不上，只好接屋檐水润喉，最后还是饿死了。

就在1946那一年，还有一户从南乡三塘逃来的穷人，一家八口，两天之内病死七个，最后剩下一个两岁多的小孩，爬在死去的妈妈身上吮着奶头。后被一个好心人看见，才将小孩救了去。那年正是饥荒和瘟疫流行的时候，许多人都没有东西吃，只好吃野草、观音土，以至很多人都得了肿胀病，死人就象倒柴一样。雨花亭里每天都要摆上几具死户（有些是外面在夜间送来的快断气的人），多的时候达到十几具。当时担任"索头"的人说，真是埋人不赢。许多死者就被草草地紧靠着甚至是成堆地埋在附近的五桂岭荒山上，这些凄惨的事实，说来是多么使人毛骨悚然。

历史揭开了新的篇章

1949年，春雷一声响，受尽了苦难的雨花亭的穷人们，终于得到了解放。在党的领导下，他们斗倒了叫化头儿，砸碎了半边衙们，解除了套在自己身上的枷锁，获得了新生。人民政府对这些流浪的穷人作了全面安排。愿意回家的，政府发给路费和安家费，帮助他们去农村落户，不愿意回家和无家可归的，政府帮助他们组织生产自救，先后办起了掸帚厂、淘沙提炼厂、草袋厂等，使有劳动能力的人都有事做，对那些老弱残废的人，分别送到救济院、敬老院，以终余年。雨花亭从此结束了苦难的历程，历史在这里揭开了新的篇章。

【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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