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雪芳
我们这个地方, 一到二十四节气中的“谷雨”这天往往会下雨。在我的印象中,奶奶这天特别忙碌。
奶奶早已把三个上辈子传下来的酱油色的大甏洗得干干净净的,晒干后放妥在爷爷奶奶房间的床头,甏口上盖上一块薄木板。
“谷雨”这天,奶奶起得很早。一起来,奶奶就走到天井,右手在写满了皱纹的额头上搭个凉棚,往天上张望。如果发现天上乌云很厚,奶奶竟然眉开眼笑的;如果发现天很干净、很蓝,奶奶的脸倒阴沉了。
天下雨了,奶奶赶紧把去后河水栈上提水的木提桶备在洗脸台边。雨点比较大了,奶奶就把提桶放在天井的一角,接住从天井上瓦沟里泻下的雨水。提桶里的水满了,奶奶提起提桶,把水倒进床头的大甏里。一次又一次,直到倒满三大甏雨水为止。奶奶在每个甏口上盖上两张晒干的大荷叶,用旧棕线扎住。这三大甏雨水是爷爷泡茶的用水。
当然,也不是真的年年“谷雨”这天一定会下比较大的雨的,如果遇上天下小雨,这可累坏了奶奶。天井上面瓦沟里流下的水细得如一条白线,等“铃铃铃”地积累满一提桶雨水要好长时间。奶奶是个惜时如金的人,往往在这段时间里奶奶一会儿在摇车上纺纱,一会儿去看看提桶里的水有没有满了。这样到一桶水满,奶奶至少要从基头里的摇车那里到天井边观看提桶来来回回走四五遍。等到三大甏水灌满,奶奶的背心里早汗水淋淋了。
如果“谷雨”这天阳光灿烂,奶奶只好在“谷雨”以后的第一次下雨的时候接水,但在奶奶的心里,这个水与“谷雨”那天接的水要差好几个等级了。
那时,爷爷是生产队里的饲养员,负责饲养两头耕牛、三十多头生猪,拿队上男劳力中的最高工分,是一家子挣工分的“顶梁柱”。爷爷吃好了早饭就出门,回家吃午饭总是最晚一个。吃好午饭,爷爷坐在屋檐下的墙根下吸一袋旱烟。奶奶随即把用“谷雨”水泡的一壶茶递给爷爷。爷爷吸两口旱烟,右手端起茶壶,嘴对着茶壶嘴“吱”地深吸一口,“啊”的一声,只见爷爷的眉头全舒展开来,全身极其享受的样子。
一个人真正在劳动时心思全集中在干活上,是体会不到快乐不快乐的,只有在劳动以后休息片刻时愉悦之感才弥漫全身。晚上,爷爷又是最晚一个回家,吃些我们吃下的剩饭剩菜。到后来,菜碗里只有些菜汤了,爷爷还舍不得把菜汤倒掉,全浇在饭上,说“菜汤浇饭最好吃”。爷爷吃罢晚饭,奶奶把早炖在行灶膛里的一壶“谷雨”茶递给爷爷。爷爷一边“吱吱”地喝着茶,一边给我和二哥讲他小时候的故事。
有时爷爷忙得忘记了吃午饭,奶奶就盛了一大碗饭,上面夹上炒大蒜、炒菠菜、炒大白菜、几段红烧的两指宽的咸带鱼,装在“油瓶”篮里,再端上一壶“谷雨”茶,给爷爷送到猪棚或牛棚。爷爷果然在猪棚里的绞刀上用力“嚓嚓”地绞着金黄的稻柴。两头牛都在田里埋头拉犁,爷爷要把绞成一寸长的稻柴拌了棉子饼给送到地头,一定要让牛吃饱,牛一旦饿了肚子,体力抵不上,那要影响队上春耕的进度的啊。
爷爷一生克勤克俭,但身体几乎没有一点毛病,直到离开人世也没有住进一次医院。奶奶一直说喝了“谷雨”茶百病不缠身。九十年代的一天与大作家陆文夫先生在一起,交流中听他说他喝茶的水一定要用“天落水”(雨水)的。这样说来奶奶用“谷雨”的水给爷爷泡茶,莫非“谷雨”的水里真的有什么预防疾病的成分?等我上了师范,在学校的图书馆里查阅雨水泡茶的资料,真的是好处多多呢。原来雨水在大自然中经过无数次的净化,其水质纯净,用雨水泡茶,能使茶叶中的有效成分更容易溶解,从而使茶汤的味道更加醇厚;雨水中含有一定的负离子,这些负离子会与茶叶中的茶多酚、氨基酸等物质发生反应,产生一种独特的香气。至于奶奶为什么一定要用“谷雨”的水给爷爷泡茶,学期结束后一回到家我就问奶奶,奶奶只能说这是她老家从祖上就传下来的“传统”。
当时爷爷喝的“谷雨”茶的茶叶都是从小镇上百货店买的几角钱一斤的最差的茶叶,但在奶奶用“谷雨”水的冲泡下,爷爷一直喝得有滋有味。
“谷雨”节气即将来临,我不禁忆念起勤劳善良的爷爷和奶奶来。
作者简介:
马雪芳, 男,供职于江苏省常熟昆承湖外国语学校,中学高级教师,苏州市语文学科带头人,《快乐学习报》执行主编,长期致力于小学生阅读、作文研究,出版专著4部,在全国各地报刊发表教育散文、教育教学论文2000多篇。
《巴蜀文学》出品
主编:笔墨舒卷
投稿邮箱:gdb010@163.com
更新时间:2025-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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