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难当头,女子亦当奋发效力。”
作者:冯群星
当地时间8月14日,马来西亚吉隆坡南侨机工纪念公园、南侨机工纪念馆落成。在开幕典礼现场,从中国海南远道而来的杨馥声感慨万千——公园内的纪念墙上镌刻着3000多名南侨机工的名字,其中一位叫作李月美的巾帼英雄,正是杨馥声的祖母。
李月美出生在槟城的一个华侨家庭。1938年,滇缅公路成为重要的“抗战生命线”。看到招募司机和汽修工的启事后,20岁的李月美在短时间内学会了开车,女扮男装加入南侨机工队伍。她从此告别了优渥的生活,整日奔波在滇缅公路上,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但她说:“苦,我是不怕的,我就是要吃苦才回祖国,我为苦难的祖国来吃苦。”
李月美在家中排行老四,还有8个兄弟姐妹。遗憾的是,20世纪60年代回到中国定居后,她就和马来西亚的亲人失去了联系。如今,杨馥声希望为祖母寻找“娘家人”:“找到他们的下落,对祖母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我就是要吃苦才回祖国”
李月美的故事,要从1938年说起。这年冬天的槟城,天气一如既往地温暖宜人,可在华侨华人群体里,焦灼忧虑的气氛正在蔓延。祖国的华中、华东和华南地区相继沦陷,全国95%的工业和50%的人口已落入敌手。
和父母一样,李月美每天关注着战事进展。她刚满20岁,个头超过一米七,是一位英气勃勃的女青年了。“国难当头,女子亦当奋发效力。”七七事变以来,她经常和要好的小姐妹走上街头卖花筹款,支援祖国抗战。
这天,槟城机器行的一则招募启事引起了李月美的注意:“年龄20至40岁,品行良好,具有驾驶汽车及精于修车技术……”原来,中国东南海陆交通均被日军切断,抢修通车的滇缅公路成为大西南重要的“抗战生命线”。几千辆汽车和大批物资亟待上路,国民政府却找不到足够的司机和汽修工。南洋华侨领袖陈嘉庚于是发出《征募汽车修机驶机人员回国服务》通告。
读完招募章程,李月美自觉各项身体条件都符合,可惜她既不会开车,也不会修车。“短时间内精通修车,恐怕有困难。但开车嘛,问题不大!”她和朋友找来一辆21座的巴士,学了4个多小时已开得有模有样,不久后就从车务局领到了驾驶执照。
“我要报名!”李月美来到槟城机器行的报名点,却被告知“不招女机工”。
“我会开车,身体好,中文流利!”
“那也不行,规定!”面对工作人员斩钉截铁的答复,李月美只好离开队伍往外走。见到那些报名成功的男子,她忍不住投去羡慕又不甘的目光。
“一定要想办法回国服务!”回到家里,看着身形与自己差不多的弟弟锦荣,李月美心生一计。几天后,她剪去长发,穿上弟弟的衣服,特意去了离家很远的一个报名点。
这一次,“男青年李月眉”报名成功了,成为最终被录取的32人之一。出发前,医生统一为队员检查身体,李月美的女性身份不再是秘密。不过,或许是李月美的坚定与机智打动了领队,她“侥幸”留了下来。
·1939年2月,槟城机器行欢送回国服务机艺工程队一行32人,二排左六为李月美。
回国服务机艺工程队里出现“花木兰”的消息,很快引起了《南洋商报》的注意。在征得领队允许后,李月美接受了采访。
“令尊和令堂对你这次的回国,表同意吗?”
“当然是同意的,而且我们兄弟姐妹共9人,就是为国家牺牲了一两个,那有什么关系?”
《南洋商报》的记者又提到,华侨们生活优渥,滇缅公路的条件却是极其艰苦的。李月美从容地回答:“苦,我是不怕的,我就是要吃苦才回祖国, 我为苦难的祖国来吃苦。”
“车在我们的手上,血在我们的胸膛”
1939年春,李月美随队来到了云南昆明。至1939年8月,累计3200余名爱国华侨青年汇聚在这里,他们后来被统称为南侨机工。
为工作方便,李月美仍以男性身份示人。她和同伴们首先接受编队训练,白天苦练驾驶技术,晚上挤在亲手搭建的工棚里。昆明四季如春,但相较于槟城而言算是“寒冷”了,战时物资紧缺,能御寒的也只有一条毛毯而已。口粮定量发放,吃饭时一声哨响就马上举筷,几分钟后哨声再响,没吃饱也得放下碗筷起立集合。
·身着统一制服的李月美。
训练结束后,李月美被分配到贵州红十字会。她迎来了艰巨的任务:前往滇缅公路运输物资。
滇缅公路修建期间,工人死亡率高达10%。自云南昆明至缅甸腊戍,全长1146公里的土黄色公路如长蛇般蜿蜒,有时宽度仅容一辆汽车通过,有时1分钟内盘旋五六圈。车行一路,要翻过海拔3000多米的横断山脉、怒山和高黎贡山;要横跨水流湍急的漾濞江、澜沧江和怒江;还要穿越亘古荒凉、人烟稀少的“烟瘴之地”。
·1944年6月的滇缅公路。
广东江门台山市博物馆研究员叶玉芳告诉环球人物记者,滇缅公路不仅险峻异常,还频繁遭受日军的轰炸与袭击,而南侨机工任务紧迫,驾驶的是老旧车辆,还要超负荷运输物资,进一步增加了运输过程的危险性。
每次上路,对李月美的耐心和体力都是极大的考验——稍有不慎,她就可能连人带车摔到峭壁下或江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关于那些恐怖的深谷,机工间流传着一句顺口溜:“初一跌下去,十五未到底。”
路况糟糕加上时有轰炸,中途过夜或者等待抢修是常事。滇缅公路沿途分布着一些住宿点,但李月美和同事们一样,大多数时候都睡在车厢里,防止车内物资或汽车零件被偷。周遭的同事都觉得这位秀气的青年勤勤恳恳、招人喜爱,几乎没人发觉她是女子。
在昆明训练期间,李月美和大家学唱了《出发歌》。有时候,驱车行驶在荒山之间,前方是仿佛永远也走不完的山路,她便会唱起这首歌来提神——
车在我们的手上,
血在我们的胸膛,
我们来捍卫祖国,
我们奔赴沙场……
亲人们,你们在哪里?
1940年,行至一处急转弯时,李月美不慎翻车,身负重伤、动弹不得。幸而过路同事杨维铨将她从已经变形的驾驶室里拖了出来。
李月美的性命保住了,女性身份却再次曝光。媒体称她为“当代花木兰”,相关报道轰动一时,著名社会活动家何香凝题写“巾帼英雄”相赠。康复后的李月美到了机工卫生所改当护士,以另一种形式为滇缅公路服务。
南侨机工回国抗日纪念馆馆长罗云辉告诉环球人物记者,1938年以后,滇缅公路作为中国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陆上通道,输送了约90%的国际援华物资,仅军需物资就有50多万吨。“为了抢运,约1/3的南侨机工在路上为国捐躯。”罗云辉说。
·南侨机工回国抗日纪念馆陈列的滇缅公路运输车辆。(环球人物记者 刘舒扬/摄)
在李月美的影响下,小她2岁的弟弟李锦荣也于1939年加入了第八批南侨机工服务团。幸运的是,姐弟俩都坚持到了抗战胜利。1946年,李月美踏上归家的路,同行的还有杨维铨——那次生死营救后,两人相交渐深,喜结连理。
全家团聚不久后,李月美和杨维铨前往缅甸定居。在缅甸,李月美和杨维铨以经营咖啡馆为业。尽管日子过得富足安逸,她还是心系祖国。1965年,杨维铨留守缅甸,李月美和10个子女中的8个回到了中国居住。夫妻两人去世后,被儿女合葬在杨维铨的老家海南琼海。
·抗战胜利后,李月美(左一)返回槟城与家人团聚。
杨馥声的父亲杨善国是李月美的大儿子,目前已经不在人世。杨馥声的母亲尹凤娥告诉记者,多年来,子女们一直有桩心事,就是为李月美寻找失散的马来西亚亲人。
据了解,李月美在家中排行老四,兄弟姊妹9人依次名为:锦伦、锦全、月明、月美、锦容、锦和、锦圆、月琴、月平。“她有8个兄弟姐妹,总该有亲人在的,可惜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尹凤娥想象过团聚的场景:可能是在海南,一起为李月美夫妇扫墓;也可能是在马来西亚,共同寻访祖屋的痕迹。
近年来,尹凤娥年事渐高、行动不便,杨馥声接过了接力棒,代表李月美后人到各地参加纪念活动。他对记者说,舅舅李锦荣也是南侨机工英雄,说不定哪一天,他会在活动上偶遇舅舅的后代,和他们相认……
80多年前,也正是这种感情,支撑着李月美等3200余名南侨机工投身抗日救亡——不管相隔多远,我们始终是一家人,荣辱与共,血浓于水。
本文为节选
全文刊载于2025年第16期
《环球人物》杂志
总第54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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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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