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茅台酒是通行世界的硬通货,动辄3000往上的价格。可如今,似乎有点风光不再了。2025年的双十一,茅台碰上一件大事:一些电商平台上,53度飞天茅台零售价跌破1499元。甚至,有的直播间还挂出了1399元、1299元的飞天茅台。
飞天茅台的价格,一路失守,跌破了1500元的心理关口。社交媒体上,充斥着黄牛们暂不报价、停止收货的哀嚎。

恐慌,正在二级市场上演一场踩踏。
每一次硬通货的价格剧烈波动,都是一次信号。黄金的涨跌,关乎全球避险情绪;而茅台的涨跌,则更像一个精准的探针,刺入的是中国社会经济体最幽微、最本土化的那个神经中枢——酒桌。
我们是否可以提出这样一个问题:茅台的价格危机,仅仅是金融属性的去泡沫化吗?还是说,这背后是一场更深刻的社会变迁——那个支撑了茅台神话三十年的酒桌文化,正在无可挽回地消褪?
要理解茅台的神坛,就必须理解它的三重属性。
第一重,是消费属性。它是一种酱香型白酒,产于贵州赤水河畔,工艺独特,口感醇厚。这是它的出厂设置。
第二重,是金融属性。由于其稀缺性、品牌溢价和越陈越香的特质,它被誉为液体黄金。在过去二十年,它跑赢了绝大多数A股股票和一线城市的房价,成为中国中产阶层最信赖的压箱底资产。
但真正让茅台封神的,是它的第三重属性——社交硬通货。
在中国,饭局和酒桌从来不是一回事。饭局是社交,而酒桌是战场、是道场,更是一种仪式。
在过去几十年高速增长的熟人社会商业模式中,酒桌承载了太多不可言说的功能:它是人际关系的润滑剂,是阶层秩序的确认仪,是商业谈判的加速器,更是忠诚度的试金石。
在这场复杂的、充满东方智慧的仪式中,茅台,就是那个唯一的、不可替代的圣杯。
为什么?
因为它足够贵,贵到能彰显面子和诚意;因为它有官方背书(国宴用酒),代表着某种正统;因为它足够硬,是全国统一的价格共识。
当一瓶指导价1499、市场价3000的茅台被开启时,它传递的信号是:这场局,是高规格的;您这位客人,是尊贵的;我办的这件事,是志在必得的。
酒桌上的劝酒,本质上是一种服从性测试。而茅台的登场,则是这场测试的开场哨。
因此,茅台的价格,从来不是由其酿造成本决定的,也不是由其饮用价值决定的。它是由每年中国大地上酒桌的数量、规格、以及酒桌所要解决的问题的价值所决定的。
在房地产的黄金十年,在基建狂飙突进的岁月里,在资本的盛宴中,无数的局需要被组,无数的关系需要被疏通。茅台的金融属性,完全是寄生在其强大的社交属性之上的。
然而,潮水的方向,在2012年之后,就开始发生微妙的偏转。
八项规定的出台,是第一道分水岭。它一举掀翻了最高规格的官方酒桌。茅台的政务消费应声断崖,股价腰斩,行业进入深度调整。
但那一次,茅台活过来了。因为它很快找到了新的宿主——狂飙突进的商务消费。
随着房地产和互联网经济的造富运动,民间资本的酒桌接过了官方酒桌的接力棒。茅台的价格,在2016年后,开启了新一轮更凶猛的上涨。
但这一次,情况似乎不同了。
如果说2012年是掀翻了酒桌,那么2022年至今的,则是撤空了酒桌。
变化,至少来自三个层面:
首先,是经济周期的切换。
那个大水漫灌、高歌猛进、高杠杆、高回报的时代,正在落幕。当地产商开始保交楼,当互联网大厂开始降本增效,当所有人开始捂紧钱袋子、谈论现金流时……那些动辄数万、数十万的高规格酒局,其必要性正在被重新评估。
酒桌,正在从一项必要的投资,变回它本来的面目——一项高昂的成本。当组局的人变少、变穷、变谨慎时,作为圣杯的茅台,其需求自然会萎缩。
其次,是商业文明的迭代。
我们必须承认,酒桌文化本质上是关系型商业文明的产物。它依赖信息不透明、规则不清晰、以及人情在商业决策中的高权重。
但今天,商业正在变得透明化和规则化。
一个靠数据、靠算法、靠产品力、靠标准合同驱动的商业模式,正在取代那个靠拍胸脯、喝大酒、拜码头的旧模式。钉钉、飞书、腾讯会议,正在(尽管不情愿地)取代高端会所。
一个简单的判断:当一笔生意的成败,越来越取决于你的报价单和交付能力,而不是你能喝多少时,酒桌的仪式性就失效了。
而最致命的,是人的迭代。
支撑酒桌文化的60后、70后正在逐渐淡出舞台中央,而95后和00后正在登上牌桌。
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物种。
他们是在互联网信息平权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天然对权威和Pua式的酒桌糟粕(如不喝就是不给面子)感到生理性厌恶。
他们的社交货币,不再是茅台或中华烟,而是星巴克的纸杯、露营的照片、剧本杀的逻辑,甚至是盲盒里的隐藏款。
他们更注重悦己而非悦人,更在乎边界感而非圈子化。
你让一个70后的领导,去理解95后员工为什么到点就下班,绝不参加无效社交,是困难的。但95后用行动做出了回答:对不起,你们的酒桌,我们不玩了。
这不是简单的代沟,这是一个旧共识的瓦解和一个新共识的建立。
当酒桌文化的信徒越来越老,受众越来越少时,这场仪式的消亡,就只是时间问题。
当酒桌这个使用场景被大规模地、结构性地瓦解后,茅台的社交硬通货属性,就成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那些曾经囤积了大量茅台的黄牛、经销商和收藏家,他们是这个社交共识最坚定的信仰者。他们相信,只要酒桌还在,茅台就会永远涨。
但他们可能没有意识到,他们囤积的,不是酒,而是一个时代的社交入场券。
当酒桌的革命静悄悄地发生,这张入场券的价值,便开始剧烈缩水。
二级市场上的恐慌性抛售,本质上是信仰的崩塌。那些曾经被社交泡沫无限放大的金融属性,正在被无情地挤压。
茅台的跌价,不是酒的问题,也不是品牌的问题,它是一个时代落幕的经济信号。
它标志着,那个以关系、人情、圈子为底色的商业范式,正在让位于一个更注重规则、效率和自我的新范式。
茅台,不会消失。它依然会是中国最顶级的白酒,是宴请时的硬菜。
但它将从神坛走下,从圣杯和图腾,回归到一瓶昂贵的、好喝的白酒。
它的价格,将更多地由消费属性和品牌价值来支撑,而不是由酒桌的数量和关系的浓度来定义。
而那些黄牛们,他们可能只是这个时代转折处,最先被浪潮打湿的人。
更新时间:2025-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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