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三年祭丨行万里路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父亲离开我三年了。现在想起父亲在世的那些日子，宛如昨天。

按照老家的习俗，人去世三年，亲人们要为之举行一个比较隆重的仪式。过完三年，丧亲之痛似乎可以放下了，再过春节家里就可以贴对联了。此刻，我的心中再次充满了对父亲的怀念，我担心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记忆会越来越模糊，这些琐事不再会有人知道。

父亲去世前一年的中元节，中午吃饭时，父亲说他近来不舒服。我一问症状，心瞬间抖了一下，接下来就是跑大大小小的医院。因为正值新冠疫情期间，检查、住院程序繁琐，那时的我心情就像过山车，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被浇灭——我希望父亲的病不是肿瘤，可拍出片子却是；我希望它不是恶性的，可病理化验却是；我希望不是晚期，可检查结果却仍然是。

我以为现在医学发达，只在县医院住过的父亲直接去北京治疗，病情肯定会出现转机，可现实还是击碎了我的梦想。

现实很残酷，我只希望父亲不要经历太多痛苦。他胆子很小，怕疼，每次打针都要夸张地咬牙闭眼。我很担心那种生不如死的折磨会降临到父亲头上，特别是后来发生了转移，更让我担忧。

幸运的是，父亲直到离世也没说过疼，而且一直能自己吃饭穿衣下地行走。父亲离开时是早上八点半多，是新的一天刚开始的时候，这一切好像是父亲安排好的。我猜想他没有在半夜里走，是因为他放心不下母亲和我——母亲胆子小，我住在三十公里外的县城，他不想让母亲害怕，不想让我着急走夜路。母亲打来电话让我快回去，我没有慌乱，在医院的时候我就知道，父亲的时间不会太多了，只是没想到这么突然。

父亲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平凡又普通，甚至连庄稼种得也很一般。我从小家里的日子就穷。那时我特别羡慕放牛的孩子，因为我们家没有牲口，都是父亲和我拉车犁地。父亲除了种地，就是跟着村里建筑队做小工。要说特长，他会帮人家打夯，打夯时扶着夯把喊号子；再就是他会敲鼓，后来几年，父亲经常和几个人一起去给结婚的人家敲锣打鼓，每次能挣一百块钱。

有一年刚过了春节，父亲自己坐公交车去县城看望我的大姑，那可能是他最勇敢的一次——他没提前通知任何人，下车后问了两个人，在街上来回走了两圈，却没找到大姑的家门，最后买了个烤地瓜坐在路边吃了，又坐车返回了家。我听说后，没再追问任何细节，只是心疼了许久。

在医院里我不敢离开父亲半步，他有时连医生和护士的话也听不懂，虽然人家说的是普通话，需要我翻译成家乡话他才明白。父亲做手术前，医生对我说，因为是大手术，术后可能要去重症监护室，这意味着这期间我不能在父亲身边。当时我很纠结是否告诉他：告诉他，会加剧他对手术的恐惧；不告诉他，醒来他一旦看不到我会更着急。但我最终还是抱了侥幸心理，但愿做完手术就回病房，不用去重症监护室。

但事与愿违，傍晚做完手术后，护士通知我送必需的物品到重症监护室，第二天上午十点后父亲才能回病房。我想刚手术后的父亲一定十分难捱，他该多绝望啊！那一晚我在父亲的病床上却睡得很踏实。终于等到重症室开门的时刻，父亲的面容虚弱，见到我时他的眼里闪着泪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说：“咱爷俩一晚上没见面了。”那一刻我的脸上没表现出什么，只在心里默默地对父亲说了声“对不起”。

父亲爱他的孙女，虽然他不会表达，每次孙女回老家，他总是坐在那里看着孙女不停地笑。每年过完春节，我们离开家以后，他总是失落好几天。孙女是父亲的骄傲，他经常夸孙女学习好，是学生干部。父亲去世前最后一次露出笑容，是因为孙女在大学里表现优秀。

四年前，女儿考上了大学，本来我打算带父亲去送女儿报到，就在开学前，父亲做了手术，未能成行。女儿今年已经毕业就要读研究生了，遗憾的是父亲没有看到，否则他会开心得合不拢嘴。在得知女儿读研的消息后，我就去告诉了父亲。我相信他会很高兴。

我经常开车拉着父亲往返医院，在车上，我经常偷偷观察父亲的精神状态。他总是很安静地坐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外面，这很像他的性格，像他的一生——他总是很安静，总想少给别人添麻烦。我经常故意问他：“这是往哪个方向走？”“是往东吧？”他基本都能答对。走到他曾经熟悉的地方，我会提醒他：“这里是汽修厂，”“是董集。”他会“哦”一声，我会补充一句：“这里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希望能唤起他的一些记忆。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独自开车时经常回头看看他常坐的那个座位，回忆他坐在那里的样子，忍不住再看，那里空荡荡的。我知道父亲已经走了，是的，父亲真的走了，世上少了一个疼我挂念我的人。

放心吧，父亲，你不在的日子，家里什么都好，我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变化，和从前一样上班、下班。只是，三年了，父亲，我挺想你的。

（摄影 张小蕊）

作者简介：行万里路，垦利人，70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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