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邓桑
引言
《死亡搁浅》这个IP,在游戏性上其实算不得一个跨时代巨作。其受众群体过于独特——你必须静下心来体会制作者想表达的意图。作品本身单是“快递员模拟器”的玩法显然不能吸引当下广泛的游戏玩家。
不过小岛秀夫本就从未想过以“好玩”为目的去做游戏。在游戏推出前接受采访时,他就已经表态过“我说实话,我们一直在让玩家测试这款游戏,结果太好了,他们太喜欢了。这说明有哪里不对,我们得改点什么。”
在第一部《死亡搁浅》中,小岛秀夫提出了“连接”的主题。玩家以山姆的视角,艰难行走于断裂的世界之间,与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建立连接、运送物资、延续文明。而在游戏发售仅不到四周,新冠疫情随之爆发,现实世界陷入了真正的隔离。
而《死亡搁浅》的主题在此时变得如此贴近人心。其从一个艺术设定,直接跨越到了对现实的预言。人们只能依靠网络进行沟通,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断联”,也真正开始思考“连接”的内涵。
而就在这种背景下,小岛秀夫开始创作《死亡搁浅2》。
过去几年中人们所承受的孤独与恐惧——《死亡搁浅2》选择了直面这些问题,并与玩家们探讨:为什么要“连接”,怎样才算作“连接”,什么样的“连接”才是值得的?
以下内容包含部分剧透,请谨慎阅读
游戏开场,山姆带着洛于山丘上醒来。这一幕既延续了前作的结局,也延续了本作之中最核心的主题——连接。
而山姆与洛之间的连接显然是主线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而第二章中,希格斯意图杀死洛与芙拉吉尔,芙拉吉尔被迫将洛推往尼尔所在的冥滩。从此刻起,父女之间的连接被切断。在这一历程中,山姆原本失去了与世界的牵系,他一次又一次的自杀,却因自身能力被一次又一次遣返。他甚至无法逃离“断联”的痛苦。
芙拉吉尔曾在谈话中告诉他:“这里没有值得你留恋的,只剩下悲伤与悔恨。”初看缺乏一丝人情味,却无疑是在告诉他,他的身上还有更多的重任。他的世界并不只有与洛的连接,与他人,与世界的连接,同样是独属于山姆自己的。
因而山姆踏入旅程,直到旅行的末端,山姆才得知途中加入的女孩“Tomorrow(明日)”是自己的女儿,也就是之前的“洛”。
明日这个角色无疑有着极深的哲学含义,其由于冥滩与现实的时间差迅速成长,同作为遣返者的明日也象征着生死界的连接者。而明日这个名字本身则象征着新的开端——她是过去的延续,也是未来的投影。她是一种对未来的许诺,其与山姆的重逢则不仅仅只是血缘关系的重新联系,更是一种跨越时空和生死的深刻连接。
因此,父女线于整部作品中埋下了最深层的理念,即即便历经死亡与时间,人之间的联系也不会轻易被切断。
芙拉吉尔同样是一个充满着浪漫色彩的角色。其名为“Fragile”,英文原意“脆弱”,然而在剧集中却处处体现出其坚韧。无论是一代中为了阻止爆炸而在时间雨中奔跑,还是二代中为保护洛直接导致自己死亡,其行为无疑一直在做“牺牲”。
她一直在牺牲自己以换来人与人之间的连接。
她先后于芙拉吉尔速运和卓布里吉组织做快递员,做着与山姆一样枯燥而伟大的事业。只是不同于山姆对于建立连接的抗拒,芙拉吉尔成为了一个“主动伸出手”的人。
她更乐于去成为“桥梁”——帮助山姆延续父女之间的联系,帮助山姆去结交各种各样的朋友,她乐此不疲地承担着桥梁的职责,并将它视作一种责任和自我价值的来源。在其眼中,连接并非等待,而是主动打破边界。
还记得系统“卓布里吉(Drawbridg)”的连接图标吗?彼此对峙的两座吊桥同时放下,才代表连接成功。其实这与芙拉吉尔有着相同的象征意义:真正的连接,需要连接双方主动放下桥板。
因而,始终愿意先伸出手,先放下板桥的她,成为了本作中最纯粹的连接象征。山姆需要慢慢找回连接的意义,而她却始终都于旅途之上。
作为一部十分优秀的作品,《死亡搁浅2》显然不会只停留于少数几个角色的情感纠葛之上。在剧情的末端,小岛秀夫借由另外两方阵营,提出了关于“联系”的另外两种哲学。
本作中的“总统”及APAC(Automated Public Assistance Company)认为死亡搁浅不过是加速了灭绝的现象。其成为了刺激生命体彼此建立联系的系统,进化停滞会导致灭绝,但随后又会出现新的物种和群落(如之前的白垩纪、侏罗纪的覆灭)。那么如果能够利用开罗尔网络使得人类一直可以不出行,不互相接触,就能够实现人类的永存,以此来永远避免“死亡搁浅”。
而以希格斯为代表的阵营则与“连接”起到了巨大反差。其无疑是一种极端虚无主义。在其看来,人类注定走向灭绝,而建立连接不过是拖延这一过程。且“连接”是人类痛苦的根源。越多的连接,就意味着越多的背叛、误解、战争与牺牲。与其不断重复失败的连接,不如终结所有关系、结构与文明。他将“连接”视为毒瘤,而非希望。
而回到以山姆和芙拉吉尔为首的主角团的视角,“连接”则被赋予了完全不同的含义。对于他们而言,连接从来不是为了永存,也不是为了终结,而是为了继续成为人。
在他们眼中,连接意味着人与人之间真实的触碰、理解、陪伴与牺牲,是一种需要投入情感、付出代价的过程。它不会让一切变得轻松,甚至常常意味着痛苦——但正是这种痛苦,让“人”本身成立。
山姆最初抗拒连接,因为他一次次失去、一次次被放逐;但正是在旅途中,他从与芙拉吉尔的同行、与明日的重逢中重新理解了“连接”的意义:不是出于义务,而是出于选择;不是为了控制别人,而是为了彼此靠近。
芙拉吉尔更是主动地承担“桥梁”的角色,无数次牺牲、奔走,只为让人与人之间不再彼此隔绝。
主角团的这种人本主义立场显然得到了小岛秀夫的支持,他的倾向性显而易见。在本作的旅途当中,你可以连接到音乐家,可以连接到虚拟主播。他们大多以网络身份存在,却拥有强烈的个性、真实的情绪与温度。
他们不提供“生存”所必须的物资,却构成了人类真正意义上的精神支柱。“连接”的价值变得具象化,即追求思想与情感的共鸣。
这恰恰与“总统”所宣扬的“机械飞升”理念形成了鲜明对比。而在“总统”阐述完自己的立场后,小岛秀夫更是直接让“硬汉”来了段极其抽象的机械舞。虽然有人戏称“岛哥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中了”,但舞蹈实际上是一种不依赖语言,只使用身体进行表达的“连接方式”,其本质也是一种人本主义的具象延伸。
如果说《死亡搁浅2》的“人本主义连接”看似抽象,那疫情三年所带来的真实隔离,则让我们对这一理念有了切肤之痛的体会。我们曾长时间地被困在屋内,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转移到了网络与屏幕。看似彼此“在线”,却愈发孤独。朋友间不再见面,联系仅停留于冰冷的显示屏上。
书面表达与口语表达的方式大相径庭,网络连接了彼此,又疏远了彼此。充满情绪的回应变成了点赞,肢体接触变成了“拍一拍”,我们的生存被保证,我们的生活被轻视。与“总统”所言一致——非生非死,永生不灭。似是永生,却更像永远的死亡。
而这正是APAC所构想的未来:人们无需出门,一切自动配送,一切无需互动。系统不会犯错,但也不会倾听。我们可以一直活着,思想可以一直不碰撞,就不会有危险,也就不会毁灭。血肉苦弱,机械飞升。
长时间的隔离与封闭同样也会让我们开始质疑连接的意义。动辄数周的隔离,变黄了的健康码……疫情的出现让“靠近他人”变成了风险,因病封闭的城市劝退了多少伸出的手。我们渐渐习惯了断联,把冷漠视为自保,把孤独视为常态。
经历过这样的疫情,小岛秀夫才试图用《死亡搁浅2》提醒我们:真正的连接,不应该浮于表面。人与人之间的连接是深入的,是关乎精神层面的。更不如说,游戏中的“连接”,更像是人与人之间的“沟通”。
他没有构建一个灾难之下完美的乌托邦,也没有描绘一个充满苦难的社会,而是让我们看见了一个个仍愿意迈出脚步的人:山姆愿意重新上路,芙拉吉尔一路奔赴。不是因为必须连接,而是因为他们愿意相信连接仍然值得。
当APAC选择效率,希格斯选择毁灭,他们选择人。
工具无法替代连接,工具无法替代沟通,工具无法替代人。
人需要连接,人需要要沟通,人不是孤岛,每一个人都是大陆的一部分。
这便是《死亡搁浅2》的内核。洛离去了,以明日之身与山姆重逢,亡人死去,却借由心人的身体发声。连接看似中断,实则以不同形式延续。
借用作品中亡人的一句台词:"Not even death can keep us apart."
伊曼努尔·列维纳斯曾言:“一个人之所以为人,不在于他所拥有的功能,而在于他与他人的关系。”
既然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离,那没有什么能切断人与人之间联系。
更新时间:2025-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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