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况味——腌菜的美好日子

铜陵市郊区大通镇有句民谚:“不冷不热,五谷不结。”什么季节,就吃什么蔬菜。在这四季分明的土地上,腌菜,可谓是日常饮食中不可或缺的一笔,占据着饮食文化里极重的位置。

北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中,便详细记载了多种“菹”的做法。“菹”音zū,其中一种做法是“作盐水,令极咸,于盐水中洗菜,即内瓮中”,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腌菜工艺史料。北方有酱园子做酱菜之说,大通古镇和悦洲也曾有酱品厂,出产酱黄瓜、腌老蒜、萝卜干、腌菜等腌制品,后来迁至大通镇长龙山二里半处。

少年时,我曾见父亲做过三道腌菜。三、四月香椿头上市,香气扑鼻。最有名的做法莫过于香椿头炒鸡蛋。在那物资匮乏的年月里,除了猪肉,鸡蛋便是招待客人的“硬菜”。父亲总会买一点香椿头,用开水焯一下,撒盐稍腌,撇去盐水,再滴几滴小磨麻油和醋拌匀,便成了一道可口的下饭菜。邻居送来的一蓝边碗烂萝卜,淡黄色,洗去表面一层白蒙,拍入两瓣老蒜,淋半汤匙炼熟的菜籽油搅匀,放在大锅灶上煮饭时一同蒸煮,饭好,萝卜也烀烂成糊了。还有炼熟油,炸香蒜姜末,倒入一碗烂腌菜炒至酸气四溢,再加豆腐块,筷子尖挑一点猪油同煮,撒上香葱、胡椒粉拌匀起锅——如今这道菜有个雅号,叫“千里飘香”。

腌香椿头、烂萝卜、烂腌菜,各有其味。小时候嫌它们气味重,不愿下筷。倒是炒的腌白菜、腌萝卜菜更合我胃口。那时早起吃“扎饭”(即汤饭)上学,腌菜先在红锅(方言,指热锅)中炒干水汽,去掉酸味,再倒入预先炼熟的菜籽油,炒至腌菜杆子发黄微焦,咸香醇厚,一碗汤饭呼呼下肚,倘若来根油条,格外好吃。

时令蔬菜,出什么就腌什么。头茬韭菜,老人说是“发物”,长疮生疖的人不宜吃。待割了两三茬,洗净切段,撒盐腌渍,辛香之气扑鼻而来。

五月份,民间素有“四月蒜,泥里窜”之说。五月新蒜出土,正是腌糖醋蒜的黄金时节,撕去外层老皮,留嫩皮裹着蒜瓣,用糖醋腌制,装在雪花膏瓶里。若想长时间保存,便放进“养水团”——大通方言里腌菜用的窑烧坛子,分十斤、十五斤、二十五斤装。坛身圆肚,带沿口一圈可注水,上盖一只窑钵子,注水密封,不透气。这样腌的糖醋蒜子,放一年也不坏。

盛夏时节,菱角成熟,腌菱角菜或做菱角菜粑粑,都是极好的菜肴。还有鸡头米的梗子,大通人叫“泥梗菜”,外皮带刺,撕皮切段腌制,一周后入味。炼熟菜籽油,炸香老姜蒜末,抓一小碗腌好的“泥梗菜”下锅快炒,便是下饭神菜。还有荷塘中的菱角藻,约一拃长,撕皮掐成两三段,用盐“码一下”(方言,稍微腌制);苋菜杆子同样制法,热锅热油略炒即起,配稀饭、疙瘩汤,堪称一绝。

此后便是腌豆角的时节。岳母家有几块菜地,豆角长得快,几天就能摘一大堆。去蒂洗净,扎成小把放入坛中,倒入凉透的盐水,加一块鹅卵石压住,盖好盖子。隔一两日再摘新豆角,去蒂扎好,置于先前腌的豆角下方,盐水没过。待豆角失了新鲜劲,透出浓浓咸香,便算腌成。在清水中洗掉浮末,切段配老姜、蒜末、尖椒,用熟菜籽油快炒几下,这道“炝豆角”配面条、稀饭,风味不输腌韭菜、腌蒜子和菱角菜。

铜陵地处长江中下游,江水雨水充沛,坐拥大通和悦洲、铁板洲,义安区老洲两大蔬菜基地,东联、西联两镇环抱。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源源不断地供应时蔬。人们随季节更迭腌制各样风味小菜,成为铜陵人舌尖上独特的记忆。

腌了老蒜腌韭菜,腌了菱角菜腌豆角。立冬一到,又开始腌水萝卜、萝卜干。买十斤锅铲柄大小的萝卜,烧两大壶开水,加适量盐和匀,待水凉透,倒入“养水团”,放入去蒂洗净的萝卜,盖好,沿口舀一瓢水,注水密封,静待发酵。

五香萝卜干则稍繁琐。萝卜切条,晒晒太阳,收回洗净沥水,加盐、辣椒粉、五香粉揉搓入味,装罐后淋几勺冷却的熟菜籽油封口,盖紧静置,待其充分发酵后食用,配稀饭、面食极佳。

我爱人擅晒萝卜干,切成长条,用钉水泥袋的机子线,扎实穿起,挂于朝阳的树枝下。远望,洁白的一串串萝卜条,像是孩子们折的千纸鹤。她还腌糖醋莴笋片:莴笋去皮切片,撒盐腌渍、晾晒,清水冲洗沥干,加糖稍揉,入罐醋浸,十来天后回味脆甜。夏天吃完西瓜,西瓜皮洗净切片,适量盐腌片刻,晾晒后热锅热油一炒,配一碗绿豆粥,清凉解暑。

腌香菜更是一绝。长竿白菜挂绳晾晒,萝卜切条加少许胡萝卜丝摊晒,不能晒太过,否则嚼如竹枝,也不能太软,失却脆嫩。过咸齁人,方言称“寒得滴尿”,淡了则生白蒙,撇淡无味。辣椒粉、五香粉不宜过重,否则失其本真。原汁原味,须各个环节恰到好处,宛若妙龄女子,增一分失色,减一分无趣。上等腌香菜,滴几滴麻油拌匀,佐以太平街臭干、大通茶干,一碟糖醋生姜,两根酥脆油条,一壶绿茶,不由令人发出“人生几何,当属早点”之叹!

铜陵人腌菜的大戏,在冬至时分正式开场。清晨,绿化带、菜园里覆着一层绒霜,雾气氤氲。经霜覆盖、日光照射,白菜、萝卜、大蒜、芥菜、辣菜、雪里蕻,无不透着清新气息。

新鲜的芥菜根,大通人叫“芥菜心”,圆锥或圆柱形,削皮切片可打汤,滚刀切块可烧五花肉,切片加肉片炒小炒,鲜嫩爽滑。大通方言称少年老成、懂事的孩子为:“这小伢像老芥菜一样”。

辣菜刺激性较强,叶多如绒,梗细长,根茎略粗,切十字口,撒盐,双手为辣菜“按摩”时,需侧脸或眯着眼,防那辛辣酸气直冲眼睛。

我最看好的是雪里蕻。鲜绿锯齿叶,梗茎直立。岳母从菜地采回,撒在稻场经寒露霜降,翻晒两三个日头。收回后,掰去黄叶带斑梗,塘边洗净沥水,放入大水缸,撒粗盐翻拌均匀。我赤脚轻踩慢按,揉至发软、汁液浸出,菜身尽染绿色盐液,最上层再撒一层盐。过几天,等盐慢慢逼出菜自身的水,汁水差不多没过菜身时,就不必另外加水了;若出水少,再兑些凉开水倒进去,压上大石,蒙上塑料薄膜,盖上两个半圆形的水缸盖,数日后,探指蘸菜汁尝咸淡,便知盐是否到位。

冬至腌菜,是为来年春暖花开、炎夏酷暑、秋雨梧桐的日子,增添锅碗瓢盆间的色彩,搭配家里日常饮食的趣味,更添人间烟火气息。

古人云:治国如烹小鲜。雪菜肉丝、雪菜大肠、雪菜排骨、雪菜牛肉火锅、雪菜蛋炒饭、乌鱼烧腌菜……在我看来,雪里蕻烧肉最是精彩:五花肉切块宜稍大,莫“小气卡拉的”(方言意思别算小),切太小如方言所说“都搛不上筷子,那不杀馋”。最好再加一根排骨,有肉有骨头,烧出的雪里蕻才香。入口肉中有菜、菜里有肉,不腻不淡,咸香满口。

深耕本土原生态,坚守传统技艺精髓,感受那熟悉的味道在舌尖缓缓散开。腌菜,这一岁月沉淀的独特风味,在千家万户的餐桌上,陪伴一代代人成长,见证无数家庭的温暖与传承。这家喻户晓的饮食习俗,正如那腌菜坛中的滋味,年头越久,滋味越醇。

作者:藕文祥

编辑:崔远珍 审稿:夏西玉 终审:施荣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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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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