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贯九月，十月双节不死休

这哪里是九月呢？分明是梅雨投错了胎，错认了门！豫西南的盆地里，阴雨缠绵不去，演了一出漫长的、湿漉漉的冤孽。天穹仿佛是漏了，且是补不好的那一种。整整三十日，倒有二十一日是沉着脸，淌着泪的。那雨，说来也怪，并非夏日那种倾盆的、爽快的暴雨，而总是一副欲说还休的腔调，淅淅沥沥，淋淋漓漓，黏黏糊糊，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灰网，将整个南阳城都罩在里头了。

初时，人们或许还觉着几分诗趣。看那雨丝如牛毛，如花针，密密地斜织着，将远山近树都织成一片朦胧的绿晕。但日子一长，这诗意便被一股子霉味儿给沤烂了。空气是潮的，用力一攥，几乎能拧出水来。呼吸之间，不再是秋日应有的干爽，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土腥气的湿润，直往人的肺叶里钻。墙壁上，先是渗出些地图样的水渍，渐渐便晕开一片片斑驳的霉点，像老人身上的寿斑，无声地宣告着某种衰败。墙角里，那白毛竟悄悄地、茸茸地生了出来，看得人心里一阵发怵。

屋里屋外，都成了潮气的天下。晾在阳台上的衣服，三五日还是潮冷的，摸上去一股阴森的凉意，仿佛永远也干不透。连带着人的身子骨，也觉得滞重不快，关节处隐隐地酸着。从箱底翻出准备过冬的棉被，一摸，竟也潮润润的，散发着一股不祥的、沉闷的气息。连悬挂在檐下的那些干菜，往日里吸饱了阳光的精华，如今也失了风骨，软塌塌地，面上竟也生出些灰绿的绒毛来。这湿，是无孔不入的强盗，劫掠了生活中一切干燥与温暖的所在。

最是心疼那田畴间的景象。正是秋收的时节，那一片片金黄的玉米，一垄垄饱满的花生，本是农人一岁的指望。可这连绵的雨，将它们生生地困在了地里。机器是下不去的，人也难以下脚。眼睁睁看着那金灿灿的棒子，在穗上吸足了水分，竟胀破了外衣，探出嫩白的、不合时宜的芽来。那花生，在湿泥里悄悄地霉变了，发出一股酒糟似的、甜腻而又腐败的气味。一年的汗水，便这样被雨水泡得发了酵，化作农人脸上那一声沉重的叹息。街巷里，偶尔也积了水，成了一条条浑黄的小河，车轮碾过，溅起一片怨声。

人的心，也像这天气，怎么也爽朗不起来。终日困在这方寸的屋檐下，望着窗外那永不疲倦的雨帘，什么事也做不成，什么事也提不起兴致。书页是潮的，翻起来声音闷闷的；琴弦是软的，拉不出一个清越的音。只觉得诸事不顺，手脚仿佛都被无形的绳索捆着，满腔的抱负，都叫这雨水一点一滴地浇熄了，只剩下一摊烂泥般的倦怠。日子是一张被水浸透的宣纸，糊糊涂涂，写不上清晰的字句，只觉得一天一天，虚度了过去，到头来是一无所成的空虚。

一场连着一场的梅雨，从月初落到月尾，仿佛是命运安排好的多幕悲剧，一幕比一幕更叫人窒息。最热的初一，那三十一度的光景，竟遥远得像一个温暖的梦。而到了十八日，十三度的阴冷，便真真切切地浸入骨髓了。这雨带来的凉，不是秋高气爽的凉，是一种贴着皮肤的、阴冷的寒。

国庆节，中秋节，伴着秋雨绵绵，次第而来。可看这雨天的架势，哪里有半分要放晴的意思？想出门又出不去，怕淋在半路无雨具，想旅游又不敢往，怕搁在山腰下不来，八天假期慢如蜗牛，闷在家里一事无成。“不死不休”的雨，枉费了人月两圆的好日子，也贻误了美景、蹉跎了岁月，情何以堪？

期盼着一场大风，一场豪迈的、来自北方的风，将这低垂的、饱含水汽的云幔撕个粉碎；期盼着一轮烈日，一轮炽热的、毫不留情的烈日，将这满世界的潮湿、霉腐与阴郁，统统晒干，烤透，让墙壁上的霉斑剥落，让谷仓里的新粮归家，让人的心胸，也得以舒展开来，畅畅快地，吸一口干爽的、属于真正秋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