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春 【周向东】


凤鸣春是扶风县老城的一家羊肉泡馍馆。

“秦地佳肴美且珍,泡馍一碗暖无声。馍精肉烂汤鲜味,食客闻香欲断魂。”在扶风县老县城,若要寻这诗句里的滋味,北街口的“凤鸣春”羊肉泡馍馆便是答案——这名字藏着周原大地三千年的文化密码,也盛着老扶风人从物质匮乏到日子红火的烟火记忆,更裹着我关于祖辈、父辈的细碎念想。老辈人说,咱扶风是周原核心,三千年前就有“凤鸣岐山”的祥瑞典故,凤凰栖落的传说早刻进了地名里,连境内的飞凤塬都流传着神鸟过境的故事。“凤”是百鸟之王,象征吉祥兴旺,恰合这片土地的周礼底蕴;“鸣春”则藏着暖意,既暗合羊肉泡馍暖身暖胃的特质,又像春日声响般鲜活,衬得馆子三十年来人来人往的烟火气愈发真切。

我对羊肉的情愫,打小就和爷爷的羊倌故事缠在一起。爷爷一辈子爱养羊,常笑着说自己“当了一辈子官,最大的官就是羊倌”。我总打趣“羊倌也算官?”,爷爷却较真:“咋不算?要管好多只羊,得给草滩撒羊盐,看着它们吃鲜草长壮,比啥都金贵。”他说的羊盐,是让羊开胃的秘诀,可有时羊吃多了盐渴得慌,爷爷就守在旁边,一勺一勺给羊递水,那模样,像是在照料自家娃娃。后来听长辈说,爷爷其实是嘴馋羊肉,却总把好肉留给家里人,自己只啃点骨头,如今想起,那碗里的羊肉香,早飘着爷爷的温厚。

到了父辈,大家庭也养着羊,那几只羊,成了我童年里救命的念想。小时候我营养不良,瘦得像根豆芽,还总生病,叔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最后咬咬牙,把家里最金贵的羊拉去卖了,换了钱带我去看病。每次扎针哭鼻子,叔父就蹲在旁边哄:“等病好了,咱吃好的。”这份情,我记了一辈子,也让我后来每次吃羊肉泡馍,都忍不住想起叔父蹲在医院走廊的模样——那羊肉的鲜,早混着亲人的疼。

馆子正对着曾是县医院、如今换作扶风县中医院的十字,作为宝鸡人耳熟能详的老字号,它的味道养叼了几代扶风人的嘴。在过去,羊肉泡馍可是招待贵宾、招待客人的佳肴,平时谁家都舍不得轻易吃。儿时建和乡过会时,羊肉泡馍摊子前总围着攒动的人影,一碗只要两毛五分钱,可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吃不起。我至今记得同学的遭遇:有年过节,他爸爸骑着自行车,特意把他带到热气腾腾的羊肉摊子旁转了一圈——实在拿不出那两毛五,就只能让娃凑到跟前,把飘在空气里的肉香狠狠闻了闻,再默默骑车载他回家。现在想起这事儿像个笑话,可在当年物质匮乏的日子里,那缕香味,已是普通人家能给孩子的“稀罕念想”。

直到1990年以后,咱国家的整体生活才慢慢好起来,羊肉泡馍从“过节奢望”“待客硬菜”变成了日常能解馋的吃食,就像豆花一样,大家都习以为常了。价目也从两毛五涨到了如今的二十五块,可凤鸣春里的那股子纯粹香味,始终没变。更特别的是咱扶风泡馍的吃法,和别处不同,咱这叫“水围城”——没有粉丝、豆腐之类的配料,就是纯纯粹粹的馍和羊肉浇的羊肉汤,吃的是馍的筋道和羊肉的本味,汤的滋味。配着的也不是别的,要么是瓣生蒜,要么是坛里腌的糖醋蒜,一口馍一口汤,再就着蒜嚼,那股子鲜劲,是后来改版的“煮馍”比不了的。

那时候我还在上高中,夏天的扶风闷热得很,放学后总惦记着两样东西:街口摊儿上冰爽的西瓜,还有凤鸣春里热乎的“水围城”。有一回嘴馋没忍住,先抱着大半个西瓜啃得痛快——红瓤黑籽,凉丝丝的汁水顺着嘴角流,暑气一下子散了大半;转身就钻进凤鸣春,点了碗满是肉香的泡馍,掰馍时都能闻到汤里飘来的暖意,狼吞虎咽吃完才觉得浑身舒坦。可没等天黑,肚子就开始翻江倒海,疼得我直冒冷汗,最后还是家人送我去了医院挂水。后来才明白,羊肉是热性的,西瓜是寒凉的,这俩搁一块儿,简直是水与火在胃里“交融”,一冷一热刺激着肠胃,不翻汤倒浪才怪。这段插曲不仅成了我至今记着的生活常识,也让我对凤鸣春的记忆,多了份年少时又傻又鲜活的印记。

老板是个快六十岁的老扶风人,早些年还是意气风发的小伙,如今眼角眉梢带着岁月的温厚。谁能想到,当年他开起这家小店时,或许没料到,这里会成了扶风学子们的“第二食堂”——除了我这样因贪嘴闹过笑话的,更多同学放学后总爱往这儿钻,一碗泡馍下肚,满身的疲惫都散了。就连关于“啥时候吃泡馍好”的讨论,也常在店里的八仙桌上响起:有人说早上吃暖身,有人说晚上吃解乏,各有各的理。其实哪有绝对的好坏,不过是看个人需求——早上吃适合需要强能量、肠胃好的人,羊肉性温能驱散寒气,汤馍饱腹感足,秋冬季节赶早来一碗,白天逛老县城、走亲戚都有劲儿;晚上吃则得看消化能力,泡馍油脂和碳水不少,肠胃弱的人吃晚了容易胀肚,但若消化好、吃完能散会儿步,偶尔解馋也无妨,只是别浇太多油泼辣子。

要说凤鸣春的魂,还得是那碗地道的扶风羊肉泡,这味道藏在三十年如一日的匠心手艺里。选肉从不含糊,专挑北山农户放养的隔年山羊,肥瘦适中、肉质鲜嫩;熬汤更是关键,带骨羊肉冷水下锅焯水去血沫,再换清水加葱段、姜片和香料包——里面藏着小茴香、花椒、香砂、白芷等秘制调料,大火烧开后转小火慢熬数小时,直到汤色金黄透亮,羊肉用筷子能轻松扎透。馍是扶风羊肉泡的另一重讲究,用特制钢板锅烙制的硬面锅盔,要经过甩酵头、发面、醒面、反复按压再烘烤的复杂工序,烙好的馍外皮焦香、内里筋道。

上桌前的仪式感从不敷衍。食客得亲手把锅盔掰成黄豆粒大小的碎块,这粗糙不规则的边缘才更容易吸饱汤汁;老板接过碗,先码上切得厚薄均匀的羊肉片,再浇上滚烫的原汤反复“冒”几遍,让馍块充分浸润鲜味,端上桌时还冒着腾腾热气。这滋味,亦有“一碗泡馍似琼浆,肉烂汤浓满口香。寒冬腊月暖心胃,盛夏时节亦过强”的真切赞叹,更如《羊肉泡之秦声飞扬版》里唱的:“大老碗,热气冒,香喷喷,煮的嫽;男女老少都喜欢,实实在在好结交!”一口下去,满是扶风的热辣与实在,连空气里都飘着让人踏实的烟火气,而我总会在这香味里,又想起爷爷的羊倌故事,想起叔父卖羊救我的往事。

后来,当年的学子们长大了,散到了各地工作。可每到国庆、春节,只要回扶风,他们总会想起北街口的这股香味。今年国庆节下午,我去扶风县文化馆看书画展览——我的作品也在其中展出,竟在馆里偶遇了好朋友刘省平。我们从没有提前约过,纯属不约而同,算下来已有一年多没见面,惊喜劲儿还没过去,窗外的雨就淅淅沥沥下了起来。于是我干脆邀他去凤鸣春,各自掰着馍,聊着这些年的光景,也聊起“早晚吃泡馍”的趣事,还说起儿时“闻香解馋”、过去“待客才吃泡馍”的往事,偶尔提及爷爷和叔父与羊的故事,等一碗热乎的泡馍端上来,雨声混着汤勺碰撞碗沿的声响,倒比寻常聊天多了几分惬意。

有人自己匆匆来吃一碗,解解馋;有人带着外地来的朋友,骄傲地说“咱扶风的泡馍,就得吃这家”;还有人牵着父母的手,坐进熟悉的店里——还是原来的位置,还是熟悉的味道,只是身边的人鬓角多了些白发,可碗里的泡馍,早已从“稀罕物”变成了寻常美味。宝鸡市经二路西段也有一家凤鸣春,各家有各家的味道。不是说别处的不好,而是这里的汤里熬着三十年的时光,熬着从“闻香”到“畅吃”、从“待客”到“日常”的日子变迁,熬着祖辈父辈的温情,掰馍的手里攥着少年时的念想,连老板递碗时的笑容,都带着老扶风人的实在。

如今,凤鸣春还开在北街口,羊肉香依旧飘在老县城的街巷里。它不像那些新潮的馆子,没有花哨的装修,却凭着一口地道的味道、一份长久的坚持,成了扶风人心里的“家乡味”。这味道里,有“凤鸣岐山”的古老祥瑞,有“水围城”的本土讲究,有年少贪嘴的鲜活教训,有“闻香解馋”和“待客佳肴”的岁月印记,更有爷爷的羊、叔父的疼,以及久别重逢的温情暖意。只要想起凤鸣春,就想起了老县城的热闹,想起了少年时的时光,想起了从苦到甜的生活变迁,想起了那些藏在羊肉香里的亲人故事——这哪里是一碗泡馍,分明是一辈子都品不完的乡愁。

二零二五年十月二日写于扶风



作者简介




周向东,笔名香冬,生于1969年,陕西扶风人。中共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自幼喜文学,爱书画,1990年参加工作,现供职于扶风县某机关单位。工作之余写身边之事,讴歌家乡变化,赞歌伟大时代,积小滴成小河,积攒文字一百万,文章散见在省市报刊杂志发表,作品百十多篇在各种平台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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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10-06

标签:美食   周向东   扶风   羊肉   扶风县   叔父   爷爷   解馋   羊倌   味道   岐山   金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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