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像旧收音机里缓缓转动的磁带,有些记忆藏在咝咝的噪点里,平日静默,却在某个熟悉的转角忽然清晰起来,带着温度,扑面而来。
巷口那棵老槐树还在。父亲常坐那儿等我放学。暮色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能铺满整条回家的路。见我来了,他便起身,拍拍裤腿上的灰。我们一前一后地走,他的背影像座沉默的山。路灯次第亮起,把他的影子推到我脚下,我踩着父亲的影子走,觉得特别安稳。
拆老屋时,在父亲床底找到一只铁皮盒子。里面没有遗书,没有存折,只有十几张我的奖状,边角抚得平平整整;三粒我掉落的乳牙,用红布小心包着;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他小学文化的字迹:“今天玲考了双百,高兴。”我坐在落满灰尘的门槛上,忽然明白,父爱原来是有声的——它藏在奖状摩挲的沙沙声里,藏在乳牙轻碰的脆响里,藏在每个他想说却未说的黄昏里。
如今我也到了父亲当年的年纪。深夜伏案时,常觉肩上一沉,是他无形的手在为我披衣;雨中行车,后视镜里恍惚有他的目光护送。原来他从未离开,只是化成了我早生的白发,化成了我渐缓的脚步,化成了我看向女儿时,眼底那片他遗传给我的、深海般的温柔。
父亲,若时光真可借贷,我愿分二十年寿命与你。不贪心,只要二十年——十年换你再送我上学,看你在校门口转身时,中山装后背上那片被晨光镀亮的温暖;五年换我陪你喝酒,听你讲那些从未讲完的年轻故事;剩下五年,什么都不做,就坐在老槐树下,看云怎样从你肩头路过,风怎样在你皱纹里定格。
可我知道,你给我的何止二十年啊。你把自己碾成粉末,撒进我的岁月。于是每个需要光的时刻,你都在——你是每每下雨天撑着雨伞早早在学校门口等我的温暖,是迷路时不慌张的底气,是女儿喊“爸爸”时,应答声里你的回响。
我不再向时光借贷了。
因为我终于听懂——你早已把整颗心预付给我,让它在我生命里分期绽放。老槐树年年发芽,风过时沙沙作响,一如当年。若有一天我的影子也被路灯拉长,我会在渐深的暮色里,站成你曾站成的模样。
而你,永远是我口袋里那枚不声不响,却始终温热的太阳。


更新时间:2025-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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