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汤乙清
作家余华在《第七天》里写道:“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我将永远困在这潮湿中,在每一个波澜不惊的日子里,掀起狂风暴雨。”
面对死亡话题,人们普遍讳莫如深,视为言语禁忌。但古之智者早有哲思:庄子从“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中悟出了“齐生死”的通透;《淮南子》则以“生者寄也,死者归也”道破真谛——生不过是天地间的暂居,死才是人生必然的归宿。
不久前,一场以“安宁疗护”为主题的医学学术会议,更像是这份哲思的回响,让我重新认识生命之旅。十余名医学专家坦诚对话,那份诚挚、宽容与博爱,如一束光,照亮世俗禁地;我的心也似被反复撞击,波涛翻涌。
清华长庚医院的路桂军教授讲述了一位患胰腺癌的画家的故事。这位画家将生命中最后四个月视作画布,以明亮、祥和、宁静的色调,重绘自己因癌痛而趋于灰暗的人生终章。他办了一场名为“和解”的画展,当一幅幅独具风致的作品在眼前掠过,我深切感受到他历经生命跌宕后的明彻觉知,也触摸到一个无忧无惧、自由跃动的内心世界。画布的光影里,藏着他与世界握手言和的温柔与豁达。
山东省立医院肿瘤科的陈健鹏医生曾遇到一位因过往纠纷,每次见到儿子便训斥驱赶的患病老父亲。陈健鹏兼具“家庭医生”与“调解员”的角色,以叙事医学的积极视角,引导他们重新审视家庭关系,一点点融化了老人心底的坚冰。最终,老父亲接纳了儿子,解开多年心结,互致歉意、爱意与谢意。最后,老父亲在儿子与爱人的陪伴中,带着满足的微笑安然离世。
福建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的许天文医生,有着医生与患者的双重身份。自身的病痛,让他对患者多了共情;援非的见闻与经历,让他更懂医疗不只是与疾病作战,更是道德层面对生命整体的尊重——“去治愈、去帮助、去安慰”。“相识已是上上签”,他反复说着这句话,还征集“亲人笑脸”,希望为困境中的人们带去力量。外界称他为“身有疾、心有爱,有反思、懂感恩的智者与行动派”。
也有医生提出,理性推动生者与逝者的互相观照,至关重要。盛京医院的王玉梅医生认为,安宁疗护的价值在于“生死两相安”——让生命终末期的病人了却未竟心愿、化解难释遗憾,也让生者获得心安与前行的勇气。北京海淀医院的秦苑医生则说,医生要善于做“发问的大师”,在家属情绪“不应期”过后,二次理性告知,把决策权真正交还给患者或家属。
台湾大学医学院教授蔡兆勋总结了临终关怀需要做好的五件事:协助病人做好生命的回顾,实现自我肯定;帮他们化解与家属亲友的隔阂;支持他们完成一个心愿;陪伴他们与亲友道别;助力心灵成长,从容面对死亡。
随着专家们的讲述,世俗对死亡的禁忌之墙仿佛在慢慢坍塌。庄子在妻子亡故后鼓盆而歌,并非无情,而是对生命步入另一种形态的尊重。正如陶渊明所言:“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中国生命关怀协会特聘专家黄仁杰先生现场教大家“蝴蝶拍”:双手交叉抱一抱自己,轻轻拍打。人终会在不同阶段遇见不同的自己,哪怕即将面临死亡,至少可以给自己一个拥抱、一份温暖与坦然。
余华的挚友、已故作家史铁生曾用“夕阳与旭日”诠释生命:“它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当它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它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晖之时。”这是对生命循环的诗意隐喻。
“夕阳与旭日”,本就是生命的一体两面,“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也诠释着“向生而死”与“向死而生”的哲理。我们应平静迎接生命的诞生,也从容步入生命的落幕,做到“悦生不恶死”——这才是对生命最大的尊重。
更新时间:2025-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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