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体狂热中那个“不敬礼”的人，到底有多了不起！？

这是一张老照片，也是我所见过最令人尊敬的傲慢之态。

摄于1936年6月13日，地点是德国汉堡的布洛赫姆沃斯造船厂。

在这一天，一艘新船下水，工人们举行盛大的集会，并且齐齐地举起右手，向纳粹党及其党魁行礼致敬——只有一个人例外。

在照片中的这个人，双手抱胸，在那片举起的右臂丛林中，是那么的不合时宜；从放大的照片看，他的脸上也充满了不屑和鄙夷。他的名字叫奥古斯特·兰德梅赛（August Landmesser），是这个船厂的造船工人。

兰德梅赛其实是纳粹党员，他是在1935年，和大多数德国人一样，认为会给自己的工作带来更大的发展而加入纳粹的。而到了这年的8月，随着他与自己深爱的犹太姑娘结婚，这一切给他带来了根本的改变。

奥古斯特·兰德梅赛的妻子伊尔玛

希特勒政权对于犹太人的迫害始于1933年，但是直至1938年期间，手段相对温和，通过一系列法案的颁布，限制了犹太人在社会、政治、经济、文化上的诸多社会性权利。

兰德梅赛在这个期间已经开始严重怀疑纳粹的根本性质。八十多年后，我无从知道他此时的真实想法，但是从照片上看，在整个德国社会迈着正步走向深渊的时候，他放下了自己的右手，停住了自己的脚步。

到了1938年11月，在纳粹集团及其首脑人物希特勒和戈培尔的策划以及指导下，爆发了针对犹太民族的“砸玻璃之夜”的打砸抢惨案，德奥地区的反犹形势急剧恶化。

应该是在这之后不久，兰德梅赛的女儿还不足半岁，他被投入监狱，因为他的犹太籍妻子；半年后出狱，他仍然没有离开他的妻子，不久后又一次被捕，这一次足足关押了他两年。

兰德梅赛对妻子的爱并未能阻止纳粹丧心病狂的迫害，在他入狱后不久，他的妻子也被投入了集中营。

1942年1月，臭名昭著的“旺湖会议”召开，确定了彻底灭绝犹太人的行动基调；几个月后，兰德梅赛的妻子就被投入了集中营的毒气室。

1944年，兰德梅赛也被编入了由反纳粹分子、民事犯、叛逃者以及失去公民权的人士所组成的炮灰部队，在机枪和大炮的威逼下走上了战场。

1944年2月9日，兰德梅赛战死，死亡原因和地点，不详。

1991年，德国媒体公开了这张不向纳粹屈服的照片，兰德梅赛的女儿认出了他。后来这张照片广为流传，一直流传到我们这里。

也许我们没有直面抗争的勇气，但不妨碍我们放下自己的右臂。仅此，向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致敬！

1991 年，一个名为 Irene 的女子，在德国报章「Die Zeit」上找到自己的父亲 奥古斯特·兰德梅赛（August Landmesser），就在上图的方格内。

在照片里，他拒绝作出纳粹式敬礼。

当时的“不敬礼”，到底有多了不起！？

奥古斯特··兰德梅赛是谁？他无权无势，只是船厂里的一个工人，却能够在那个时代，那个地方，于纳粹海军训练船 Horst Wessel 出航时，于群众都完全臣服于纳粹淫威之下时，拒绝敬礼。

不敬礼有甚么了不起？了不起啊，在这么大的群众压力与政治逼害之下，人们有太多理由去妥协︰“只不过举一次手”“反正人人都在做”之类，这时候他的勇气就呈现了，一张照片，证明了人类还是有高贵的道德力量。

这一张照片，胜过一个徽章，因为它能为“平凡人”兰德梅赛留下永远的记录，让历史去表扬他；与此同时，正好也警告那些丑恶的当权者、既得利益者，历史与照片会记住他们的行为，再多的徽章都没有用。

纪念奥古斯特·兰德梅赛的石碑

关于奥古斯特·兰德梅赛的故事，总有人会问：敬礼和不敬礼，究竟有什么区别？

表面看，那或许只是一次手臂的抬起或放下，一个在万人丛中几乎可以忽略的微小动作。就像当时与他并肩站立的那些人，他们中许多人的命运同样悲怆：有人在东线的冰原上冻毙，有人在北非的沙漠中渴死，有人在盟军轰炸的废墟中化为灰烬——他们既是狂热的参与者，最终也成了狂热的牺牲品。

但兰德梅赛的“不敬礼”，从来不是简单的肢体选择。那是在整个社会都被极权碾压时，一个人用沉默的姿态划下的界限：这是我不能接受的，这是我不愿同流合污的。他用一生的坎坷证明：有些底线，哪怕付出一切也不能退让。这区别，就像在黑暗中点燃的一根火柴，或许微弱，却让人们看清了方向；就像在雪崩时停下的脚步，或许孤单，却守住了作为人的尊严。

如果当时有更多人愿意放下手臂，有更多人敢于对狂热说“不”，历史会不会真的不一样？没人能给出确切答案，但可以肯定的是，每一个坚守良知的个体，都是阻止灾难蔓延的堤坝。他们或许没有改变结局的力量，却用行动为历史留下了人性的坐标。

而这对我们而言意味着什么？我们或许不必面对纳粹时代的生死抉择，但生活中从不缺少“随大流”的诱惑与压力。是在不公面前选择沉默，还是鼓起勇气发出声音？兰德梅赛的故事告诉我们：平凡人从来都不普通，每一次对良知的坚守，每一次对邪恶的拒绝，哪怕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都是人性的闪光。这种勇气藏在每个普通人的内心深处，只要愿意唤醒，就能迸发出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