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倬云｜美国的国家债务，几乎到了无可救药的局面

本文为今日头条「头条深一度」独家稿件

美国本身使用货币，无论于公于私都过分松烂，以致美国国家的债务，几乎到了无可救药的局面。美国却在此时，希望世界各国购买其债券，替美国负担这一浪费资金的严重后果。

凯恩斯主义是20世纪30年代“罗斯福新政”期间，美国总统罗斯福采用的一种经济理论。

过去的经济理论认为，货币是凝滞不动的； 凯恩斯则认为货币本身像水流，它不是藏在地窖里的金子、银子，而是可以循环周转不断产生价值和利润的。

所以，凯恩斯的货币理论，强调人与人之间的交换行为，衡量这种交换行为的标准就是货币。而货币必须流通，流通得越多，其发挥的作用越大，经济活跃度越高，产生的财富也就越多。

几年前，托马斯·皮凯蒂写了一本很重要的书：《21世纪资本论》。这本书检讨如今的自由市场经济，也就是资本主义自由交换的经济社会中的危机。

皮凯蒂认为，如果到了某天，货币的流通在特定的场合之内非常迅速，就可能产生很大的风险。譬如说，在华尔街的交易所之中，某家交易公司在替若干客户管理资金。它手上有一笔基金可以买卖，其投资记录登记的权限在这家交易公司本身。

假如交易公司运用手中的特权，以同一笔资金同时做四五次投资——每次投资都间隔一点时间，在前面的投资还来不及撤销或改变的时候，后面的投资就登记进行了，等到资金拿回来，马上就抵消了它已经理论上付出去的那笔钱。

所以，如果交易所无法控制如此快的投资速度，在同时向几个方向投资的局面之下，一笔钱可以在许多处做许多次的用途。

这一技巧用得好的话，一个交易的代理人的资金使用率可以出奇地高，如同一个优秀的魔术师，手上可以同时有十来个瓶子不停转动，而不用担心掉落摔碎。

假定有个经纪人，他拿了客户100万，按常理他可以用这笔钱为客户赚8万块，但是他用上述方法，短时间内多次重复投资，赚了58万。他将其中一部分利润分给其他几家客户，自己还能赚二三十万。

所以，在凯恩斯主义之下，掌握货币的人，过手就能创造财富。但是，皮凯蒂认为这是个金融缺陷，因为没有人能控制这一速度，也就是说，没有人知道货币流通的最大限度在哪里。

今天无论是以凯恩斯主义来决定政府的货币发行量，还是以此决定交易所的最大交易额，都会因为这个“流转理论”而导致极大扭曲。

凯恩斯主义是让市场做主，决定资金的来路与去路。

英国经济学家凯恩斯

资金代表什么？资金是以一个符号来代表货币。货币其实也是符号：最初的货币是金、银等贵金属。在中国，帛也曾经是通用货币。

唐朝以后，中国的货币主要是铜币与银钱。及至近现代，各国货币统一为金本位，以所存储的等价黄金作为该国发行货币的资金保证——德国的马克，日本的日元，英国的英镑，法国的法郎，美国的美元，这几个主要国家的货币结合起来，都采用金本位制度。

二战以后，美国独霸世界时，就直接废除了金本位制度，而以美元作为全球货币的基准。于是，全世界唯一的资金来源就是美国了。

可是，最近一两年来的情势，使我们理解，美国本身使用货币，无论于公于私都过分松烂，以致美国国家的债务，几乎到了无可救药的局面。美国却在此时，希望世界各国购买其债券，替美国负担这一浪费资金的严重后果。

过去的资金流转很简单，就是在股票市场与货品市场。

所谓“货品”，指的主要是食粮、矿产这类产品。美国的货品交易市场在芝加哥，证券交易市场在纽约华尔街——其他各国也都有类似的市场，例如英国伦敦、日本东京，以及中国的上海、深圳、香港等地，不过美国市场是“龙头”。

在当前快速信息化的时代，对资金的使用可以做到就像魔术师抛瓶子一样，好的魔术师可以同时抛接12个瓶子，令其一直在空中转，维持一个动态的平衡。

美国领导的全球金融，和这个模式很像。我推荐大家看皮凯蒂所写的《21世纪资本论》，他在书中指出了凯恩斯主义的缺陷。皮凯蒂认为，凯恩斯主义是以流通货币的观念，来代替古典的货币观念。

在古典时代，货币流通是相当有限的——或者存在家里枕头底下，或者存在保险柜之中，或将其打造为金银器，或用其购买艺术品、貂皮大衣等奢侈品。

如此情形，导致市面上资金的流转有一定数量，不会超过太多，流通速度也很慢。

欧美式的市场，本来就有较长时期的资本流转的金融体制。尤其有了电报以后，西联汇款这一类公司与华尔街几乎同步出现。从此以后，各地的资金分布、盈亏都能很快计算出来并实时更新。

到了今天，资讯科学如此发达，对资金流向的讯息更新就更为及时。所以，对掌握资金的人而言，其手上资金的使用方式，可以如同前述“魔术师”的操作，同样一笔资金在金融系统里面，可能会被以十倍的杠杆使用，也就构成了资金本身的“空洞化”。

如此一来，资金流转、使用的速度超出我们的想象，而且在这个资金流转系统没有崩溃之前，没有人知道。

换言之，拥有资金的人，同一笔钱他可以投资十几次，赚十几次利。过去美国控制有钱人收入的方式，是增加个人所得税：所获愈多，需要纳税的比例愈大。

但是，如今很多财富已不在个人名下，而是登记在信托基金名下。许多信托基金设立的目的是避税，其真正的主人则借由复杂的金融、法律手段，在背后操控。

当今世界，这类基金所掌握的资本数字之庞大，令人难以想象。

凯恩斯主义认为：资本如果不进入市场周转，几乎就等于不存在；其流转得越快，产生的效用越大，对经济的刺激性越强；市场上能凭借背靠的资金融资，就越来越方便发展壮大；饼做得越大，每人分到的就越多。

凯恩斯的这套理论，与流体力学颇有共通之处：同一个流体，它转动的速度越快，发挥的效用越大。银行、交易所以及私人成立的信托基金加在一起，是世界上最大的财富集中处。这些天量的资本永远在流动，天天在经营。

到后来，经营者赚的钱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多地掌握全世界真正的财富：土地、农产品、工产品……同时，这些产品在市面上的价值越来越大，也就是说，后来者要用这些资源的时候，要付的代价就越来越大。

所以，前人赚钱后人负债，是这套制度最大的弊端。

财富和资源永远倾向于胜利者，财富分配永远不均匀，物价永远在上涨——然而，这个上涨，其背后是空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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