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过去

                   告别过去

  (这是很久很久的事儿了,是我人生的第一个低落时期的感想,在面对学业和爱情的双重失败下,我唯一的发泄就是写下这些,然后让自己冷静下来,再然后学会慢慢忘记...)

    我至今还能记得二十岁所做的事情,所感受到的快乐与幸福,那全都是因为她适逢其时地介入了我的生活,真要感谢她,一个在怀想中比现实中更美丽,写信时比见面时更温柔的女孩。当时她的影子总牢牢地占据着我思想空旷的地方,覆盖面竟然是那么广大,常常令我自己也感到困惑不解,颇为惊奇。
    她充满了活力,是那种只要她乐意就可以用笑声迅速感染对方的少女,这正是她最炫惑我,并且使我不能自拔的魅力所在,她不管是说一句话,唱一首歌,还是做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我都会特别留意,处处应和她,赞赏她,在二十岁时,我仍是神魂颠倒的少年,学会写诗,唱流行歌曲,都全是为了讨得她的欢心“她是我心目中的快乐女神”我把这句话写入了日记,不小心被家人瞧见了,至今仍是他们在聚会时偶或一用的笑资。
    然而,这样的狂热劲头持续不到一年就消退得无形无迹。现在想来,那并不是自觉的入“戏”,只不过是一次心灵的迷狂,是人生初起的大雾。我们都不知道怎样交付自己,就已经有了行动,不知道如何拥有对方,就已经有了结果。一切来得那么迅捷突然,我和她根本没有任何思想准备,说到底,我们还是远远不够成熟的孩子,正是为了那份成熟,我们付出了第一笔高昂的代价。
    记得我和她曾在一起饶有兴味地谈到稍远以及更远的将来,她用欣悦的眼光仰望着湛蓝色天空上几朵莲花似的白云,柔声问道:“你说我们会不会一直像现在这样相爱,首先有一个家,然后有一个孩子,生活美满幸福。你说这是不是一个梦?”
我对将来的事情一无所知,我想,肯定有许多考验等在后面,我们未必能一一过关,但我同样相信,今生必有一个如诗如画的前景。
    后来的确发生了许多事情,共同向往的“未来”断裂了,我们站在自掘的鸿沟两边,互道珍重,然后各自朝着未知的前途大步进发,谁也没有叹一口气,说一声可惜,那时我们刚过二十岁,还不明白自己失去的东西何等可贵。
    宿命的解释也许是这样的,在懂得爱情之前,我早已体验了一切,那仿佛是往世的一个又一个梦,投影于我的今生,旧版的悲欢仍要不断地翻印,像诸多名画的复制品那样泛滥成灾,久而久之,我对它们已熟视无睹。然而,她一定负有某种天命,让我的二十岁留在一片耀眼的光辉里,那片光辉就像北极的永昼。她大学毕业不久,就嫁给了一位考古学家,她最终相信一个对古代墓穴兴趣深浓的人对现实婚姻这座坟墓也会抱有持久不衰的好感和热爱,她的想法也许是对的。我们彼此分离的唯一理由是,一堆熊熊的篝火只能燃烧半个时辰,而一盏暗弱的油灯却可以照明漫漫长夜,前者是爱情,后者才是婚姻。
    我后来才明白,世间最容易毁版的作品莫过于以“初恋”为题的爱情故事。
    青春是一面猎猎招展的旗帜,我引领我们走向一个或多个虚幻的目标,我们有的是热血的冲动,无所吝惜的挥霍,像纨绔子弟挥霍万贯家财那样挥霍我们的激情,从未想过要有所保留,哪怕是保留一滴这样的热血去温慰我们孤寂清冷的暮年。多少人在他们青春的晚期就已宣告了感情破产,内心再没有可供前行的足够的燃料,他们仿佛从葳蕤的夏季一下子跌入到瑟瑟严冬,用什么来御“寒”呢?这样的难道还仅仅只是开始,随后我们就会看到,他们正在迅捷失去对一切美好事物原本十分浓厚的兴趣,而名为“冷漠”的病菌则猛然侵蚀他们免疫力已急骤下降的机体,瞧,那些未老先衰的人,像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活标本,要知道,他们曾经也是有过青春,有过热血,有过激情的啊!
    我在追寻爱情的长路上,同样被一些幻影和假象迷惑了。我更像一个顽固而自以为是的情感投资者,不顾某处全望的亏空,也不顾长远的利益,甚至对自己的行为不作任何理智的评估,就全身心投入进去,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呢?只会是更大的亏空和血本无归。
    世间最可怕的就是某些看似美丽的偶然与巧合,其中往往预伏了不易觉察的危机,甚至是命中注定的劫数。认识她,我才明白那句“只差一步就跨出了地球”的电影台词并非夸张,不稳定的激情曾使我偷窥了死神的名册,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了,在最后时刻,我才猛然醒悟到生命的意义非止一端,我开始看出爱情表层下浓厚的游戏色彩。
    她有女性堪称优越的硬件:得天独厚的姿容,好的出身和完整的教育,我在二十二岁时遇见她,那的确是一个对我产生了深度影响的日子,我自以为爱情将从此定位,丘比特将不再是虚射一箭。但那个阴惨的深秋已向我预示着什么,黄叶落满了道路,绵绵细雨足可令人断魂,地上几乎看不到任何鲜活的东西,天空低垂,破碎的云絮像大群大群的乌鸦,从头顶疾速飞过,冷风挟着灰尘,搅得天色愈加昏暝,大自然完全陷入了纷乱与狂躁的情绪之中。她的笑语却使我忽略了这不祥的背景,使我误以为,在寒凉的季节,与她同行才真正快乐,与她相握才是真正温暖。
    她曾是众口交赞的才女,她的诗歌天赋一开始就被某些人夸大到失实的地步了,正是这一点,我的直言令她受措受挫。她是那种喜欢时刻有人宠着她,捧着她的女孩,然而在去日本之前,她的诗并没受到读者广泛的注意。她对待语言文字的态度与她对待身后那些追求者的态度如出一辙,温柔似水,而又残忍如刀,她要看一个个汉字如何老老实实地归队,一个个男人如何服服帖帖的投诚,她乐意扮演这样至高无上的主宰者的角色,然而,最终那些难以粘连的汉字都像雪花一样消融,那些无望的追求者都纷纷离她而去。柔弱之时,她的泪滴也像是一颗颗子弹,令人猝不及防。这样的女子实属罕见。
    她凡事也并非总能占尽先机,我的淡入淡出就令她啧有烦言:
    “你是一个太理智的情人,不是一个好的情人。”
    此时,我的确已有一段冰雪冷心肠,我正在游离出去,她的网再大些,也留不住我,她的小小的虚荣心虽不免因此受伤,我对女人残存的美感则可以一举获救。
    她究竟要得到什么呢?她对诗艺与物质的双向追求,在我看来,势同冰炭,但她是个聪明人,最终舍鱼而取熊掌。她很快就将获得教育学的博士学位,获得异国的永久居住权,她把这些东西看得比命根子还重要。然而,我见到的却是一张作为“战场”被岁月与化妆品的不断交锋毁伤的脸,一个激情和感觉都已淡薄的诗人,仍要勉为其难地写诗,简直就像是不依不饶的自虐。她的美形将凋谢,她的才也几近枯竭,曾慷慨大方的造物主开始将其悭吝的根性显露出来,从她身上收回其早年所赐的一件又一件宝贝,剩下的还有什么呢?貌似慈柔、实则冷酷的造物主总是这样先礼后兵,让生命的采华逐年消褪。
    她走过了许多路,见过许多人,从终点回到起点的时候,已经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我们再也找不回那份最初的内心感应,这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燃烧的火焰熄灭了,我们并没有看到悲剧猩红的帷幕徐徐垂落,生活依然如常,也许这无言的结局应归为自然的定数吧。
剧终人散前,有几句堪称精彩的“台词”:
    “我们之间已筑起了一堵高高的‘柏林墙’。”
    “‘柏林墙’还可以拆除,我认为不止于此。”
    “我们曾走到了最近的距离,甚至没有距离。”
    “也许没有距离才是致命的距离。”
    “爱情”二字,太过苦涩了。脱透一点想,它无非是镜花水月,徒有虚美,全无实际。然而,我何时才能看得如此透脱呢?相思啊相思,适足以使人骨瘦如梅,终归一病。它是内心最难以平息的动乱,是午夜的失眼,是白天的恍惚。
    我们活着,百分之九十五的时候都是为了身外之物颠顿忧喜,爱情便是只能放到那百分之五的空隙去急中生智。想一回,心就痛一回,真是牵肠挂肚的,我们早就该抽身逃出这苦境,各自另寻现实的婚姻。我们都有太理想化,太求完美,不肯违心地去就范,然而,人生终必归于残缺。
    虽然参解不透那未知的天命,我相信在缘起的地方,会有一个必然的结局。尘世的幸福十分有限,对此,我倾向于佛家“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的观点,苦海无涯,偏偏我又朦朦胧胧相信前途有岸,相信曾经沧海难为水。
    这就是我根性中不清净不彻底的地方。
    回忆是多么奇妙之物,它比一部电影剪辑得更好,总能将最精彩的画面串联起来,并且特别突出那些刻骨铭心的细节。
    今生我很难再遇到比她更爱我的女孩,将近千个的日夜里,我们经历了爱情所能颠倒众生的全部和快乐与忧伤,希望与绝望。
苍茫暮色里,那一晚天空没有一颗星星,沉闷的冬夜令人窒息。在楼上,我们仍像平常那样倚着临街的窗,久久无言,看着树影里一对对依偎在一起的情侣漫步徜徉,呼呼的西北风,使人一阵阵寒颤,他们互相呵热手掌,还要继续这样情意绵绵地走下去,仿佛要一直走向世界的尽头,走到地老天荒。
    她嘴角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怀旧时,她总是如此。
    “你是不是还记得那座公园?我们坐地水边的长椅上,你说过一句话。”
    我当然记得,“你不是我爱过的第一位女孩,但愿是最后一位,”正是这句话使她特别感动。
    我久已意识到自己的贫穷和事业无成,她却肯定我天生就不是一个失败者,她的到来使我的陋室充满了勃勃生气。创业的艰苦没日没夜,我仿佛在追逐一个虚幻的影子,三年,整整三年,已精疲力竭,她始终陪守在我身边,为我的喜而喜,为的忧而忧,她不是一个无动于衷的旁观者,她把我的成功看得异乎寻常的重要,她认为,以我的性情,只有得酬夙愿才会真正开心。
    当前途曙光初露的时候,我像一位从特久的鏖战中终于获胜的老兵,或像一位在海上长年漂泊总算登岸的水手,只想到如何补偿自己,找寻久违的欢乐时光,暂时不复留意身边患难与共生死相依的伙伴,我无意的冷落使她挥泪成行,她走了,在我们感情仍处于上升期的时候,她毅然决然地走了,她伤感地说:“我们只有同行一段路的缘分,无论如何,这是不能勉强的。”我也素来相信“凡事顺其自然”的法则,因此,虽然满心不舍,但眼看着她冬夜孤单的身影头也不回地穿过那条熟悉的老街,上了车,一去不复返,竟没有想到,若不立刻将她留下,就会永远失去她。
    我当时非常麻木,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痛,我对自己这样平静如常也不可理解。当真正的忧伤在随后的日子里像兽群一样奔踊而至时,我这才明白,悔意恰如猛虎的利爪狠狠地抓击我的心,留下了一道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我终于失去了她,一个自尊心极强的女孩,我知道,那一年泪水比雨水还多。
    爱,是生命最大的壮举。爱,可以幻化出最绚丽的虹彩。
    爱情也许是漠漠人生中所见到的海市蜃楼,那一度或几度的倾心使人终生苦于追寻与追忆,为此很可能憔悴于途中,渴死于路上。爱情也许是一柄深藏在心底的双刃剑,最终的伤害非止一方,并且无药可治。
    然而,我更乐意相信爱情是火焰,那么火映红天穹,篝火挑明夜色,灯火照亮屋宇,火焰有大有小,但相同的是,都有光辉,都有温暖。人,岂不是扑火的飞蛾吗?一颗又一颗心恋于火,浴于火,而又死于火。
    始终葆有内心的火焰与花朵的人,是真正有福的,当他们踏上通往天国的阶梯时,是最无忧的人,也是最无憾的人,我乐意相信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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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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