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通渭，通渭的东北有一个小镇，镇里有个村，叫作悠江村，村里有条河，河道还在，那潺潺的流水，却已经成为遥远的记忆。那条河叫做悠江河，由西向东，穿村而过。河道并不宽，流水潺潺而清澈。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那是一条美丽的河、快乐的河。哗哗的流水，日夜不息地亨着轻盈的歌谣，粼粼的波光像多彩的梦境，孕育出两岸旖旎风光。那是我的乐园，是我的天堂。
每到春天，冰消雪化，清澈的河水弹拨出快乐的音符，呼唤着我们这些顽皮的孩子。村里的孩子就像一只只蜻蜓，从岸边飞到小河里，与潺潺流水谱写出一段美丽的时光。
天气晴朗的时候，阳光明媚，可以清晰地看见水里那一颗颗卵石。这些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小石头，在青青的水波中似乎都带有灵性。静静地卧在流水中，晶莹的仿佛可以发出光亮来。流水在它们的身边、脸颊潺潺而过，它们沐浴在盈盈的爱意里，柔柔地沉醉。
这些小石头有的通体乳白，像天幕中的星；有的暗青、褐紫，像是谁在晨钟暮鼓时不小心将那佛珠遗落水中，让那清清水中也有了佛家的光辉。最妙的是那些色彩斑斓的小石头，或者赫中带灰，灰中又渗出点点的墨色；或者毫无章法地将各种色泽杂糅在一起，叠压在一起，勾画出神鬼难测的图案，成了我们心爱的收藏品。这些小石头有的沉浸在清澈的流水里，圆润可爱；有的则深藏在泥沙里，等待发掘。它们与这流水成了河流的一部分。一个在坚守，一个在流动，共同见证着这个村庄的沧桑。
鱼儿在流水和河卵石之间快乐地嬉戏着。鱼儿很小，在小石头的缝隙中钻来钻去，和我们捉迷藏。这情形极像柳宗元《小石潭记》中所描绘的：“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彻，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我们没有渔网，没有鱼钩之类的捕鱼用的工具。我和同伴们就赤着脚，挽起裤腿，在河里用手去扑捉那些鱼儿。鱼儿机灵得很，你的身手足够敏捷才能够捉得到呢。捉到鱼儿后，就在岸上的河滩用手挖一个小坑，水就会渗出来，成了一个天然的水盆。把捉到的小鱼放进去，那鱼儿突然改变了环境，惊慌的乱窜乱跳，我们高兴地笑着，跳着。
在河水里玩够了，就提着鞋，披着衣服，回家了。
悠江月夜，分外迷人，是通渭八景之一。月，因夜而显得柔美；江，因一个“悠”字而诗意盎然。听村里的老人传说，那里有个嫦娥的梳妆匣，每到月圆，夜深人静，凡人们都进入梦乡时，嫦娥会飘然而降，打开梳妆匣，轻轻梳理她如瀑的长发。那位同乡古人曾这样写到“朦胧的远山与漆黑的近山之间，一条河流潺潺而来，绕着近山，于梳妆匣边经过，银色的月光洒在缓缓而来的水面上，波光粼粼，就象有无数银甲在水面上闪动。这也许是嫦娥梳洗的水吧，不然会这么美，这么清，这么静，这么超然。我被眼前的景色陶醉了。这那儿是在北方呀，这分明是江南美景！天，蓝得彻底而纯粹。远山如黛，近山如墨，水波荡漾，岸边的幽花媚草在月光下更添妖美。万籁俱寂，空气和蓝天一样透明。梳妆匣静谧地安放在山腰。这是梦境还是仙境？”
有两位清代诗人写下这样诗：（顾竟成）半轮弦月半轮秋，影入悠江波不流。几欲乘槎一间渡，星河疑在昆仑头。（张志达）夜宿悠江堡，江清印月明。碧空悬皓彩，波际斗晶莹。影射蛟螭避，寒冲乌鹊惊。精阴凝爽气，流水肃秋声。翘首银河淡，临风俗念平。天机活泼处，聊寄玉琴鸣。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两岸的大石头小石头被一个个地运走了，石山也被炸开了。镇里的小楼，新农村，一座一座地而起，乡里走起建设的步伐。
河水变得浑浊了，水量越来越小了。再到后来听不见了潺潺的流水声，看不见了那些快乐的游鱼，大白石也被人炸开盖房作地基用了。洋芋厂里排除的污水，一阵阵难闻的气味从河中散发出来。人们不禁疑惑：是谁，把老舍的“龙须沟”搬到这里呢？或者，是闻一多先生所描绘的《死水》吗？
再到后来，悠江河彻底断流了，这条不知流淌了多少岁月的河流停止了流动。它翻山越岭穿州过府，一路蜿蜒着，曲折着，不知肥沃了多少土地，不知滋养了多少生灵。如今，它流尽了最后一滴泪水，留下了一条干涸的河道，像一具皑皑白骨。人们说不清为什么。有人说上游修建了好几座水库，把水都拦截了。有人说城市发展太快了，过度开采地下水，造成水位下降，河水自然就断流了。有人说环境恶化了，河道断流是早晚的事。反正，昔日美丽的悠江河的确是断流了。不见了那潺潺流水，那些美丽的景色也自然随之消失了。消失了的还有我们那些快乐的时光，村里人都外出打工了，只留下那老人和小孩在村里…
那条已经消失了的河流，再也难以回来了。
页面更新：2024-04-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