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在彼岸,花开未央

       冬带走了秋的思绪,寒冷像一只沉睡了的蜘蛛,盘踞在笼罩了整座城市的网上,每一根蛛丝都牵动着彻骨的北风。
    小说里,男主和女主总是相遇在一个裙袂飘飘的夏天,热情也像夏日的天气;在一个寒风肆虐的冬季背道而驰。记得汪苏泷的《埋葬冬天》曾触动了多少将爱情埋葬在冬天的敏感脆弱的心。然而落子鸳和周黎轩的相遇却是在一个没有雪,外面刮着八级大风,人们包得臃肿得像粽子一样的毫无浪漫可言的冬天。
    如花美眷。
    落子鸳像往常一样坐在医院办公室陈旧的写字台边写作业,耳边只有风吹动纱幔和写字的“沙沙”声。
    “嘭”的一声门被人踢开,两个男孩子冲进了办公室,落子鸳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抬手把挡在眼前的刘海别到一边,埋头继续写。
    “那不是六班的班花苏雪幽么?”落子鸳写字的笔微微一顿:我长的有那么大众么?今天第二次被认错。算了,不理他。落子鸳甩了甩被数学题冲昏了的脑袋,笔下又“沙沙”地写着,暂时忽略掉了刚才那个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
    “看上去好像冷冰冰的,一句话也不说,平时她好像是个挺活泼开朗的人啊。”
    “不会是人格分裂吧?”落子鸳的手开始颤抖:你才人格分裂,你全家人格分裂! 无奈了,所有的思路全都被那个声音打断了,有些恼怒的把笔拍在桌子上,站起身就走。走到那个男生身边时,落子鸳用怨恨的眼神瞪着他。就是那不倾国不倾城的一瞥,彻底改变了这两个人的命运。
    “她……好像不是苏雪幽。”一旁吓得脸色发青的戴眼镜的男生嗫嚅道,“周黎轩……我们怎么办?”
    周黎轩无所谓地抬眼对上落子鸳的目光,嘴角浮起一丝带几分戏虐的笑。不知是否是落子鸳看错了,他的眼神中有惊讶,还有一点兴奋的光芒,就像猎豹发现寻觅已久的猎物一般。最后落子鸳愤愤地收回了目光,推开门的一刹那,落子鸳瞥见周黎轩正拿着她的档案,认真地念出上面的名字。落子鸳叹了口气,消失在房间里,身后的周黎轩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有几分忧郁,似乎笼罩在阴影中。
    冗长的走廊里十分寂静,落子鸳的脚步有些沉重。“子鸳,”身后白衣护士叫住她,“听说你昨天去济南了,怎么样?你外公……他还好么?”落子鸳僵硬地回过头,无神的双眼对上护士的脸:“没了。”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护士的神情变得凝重,看着落子鸳略显单薄的背影,有几分心酸。
    落子鸳孤单的靠在医院明亮的窗边,凝望着街道上的车水马龙,轻声叹息。叹息声太轻,轻的仿佛六月湛蓝的天空上,流动过去一丝薄冰般的云絮。她眼中蓄着忧伤,像一潭静静的湖水,含满了,要溢出来。每当想起那个一辈子宠着她、疼她、呵护她的老人静静的放开握着她的手,变成了再也不能笑,不能说话的冰冷的木偶,落子鸳就觉得自己马上会哭出来。
    周黎轩推门走进来,无视掉满屋子喧闹,目光停留在窗边那个感觉冰冷的背影上。他几乎是不受自己的控制走到她身后右边的架子上,心不在焉地翻着一堆没有他名字的档案,褐色的瞳仁里映着她忧郁的身影,没有声息,只是那样呆呆的凝视着她那张在阳光下显得异常柔和的侧脸,心中悸动着一种莫名的心情,仿佛整个世界都是昏暗的,只有她所在的那个窗口,有明媚的阳光洒下来,暖暖的,将他的左心房照亮。
    周黎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在意落子鸳,也许是她写字时不经意地别起散落在额前的头发,也许是她满含怨恨的一瞥,也许是她推开门离去的背影。就像冬日的暖阳,不灼热,不刺眼,像是蒙着一层水雾,散发着淡淡的忧伤,却让人觉得温暖。落子鸳,全院最文静、最听话的孩子,不乱跑乱跳,很少说话,经常靠在窗边,经常望着院里其他小孩子发呆,嘴角有一抹淡淡的微笑。周黎轩远远的看着,也许是幻觉,总觉得她唇角勾勒出的弧度是那么冰冷,似乎拒人于千里之外。
    “喂,兄弟,发什么呆呢?”突如其来的问候像鞭炮一样在周黎轩耳边炸开,周黎轩一震,回过头去,松了口气:“兄弟,你吓死我了!”来者笑了笑:“看什么呢?那么出神。”周黎轩回过神来:“没什么,没什么。”目光却还是没有从落子鸳身上移开。来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径直走到落子鸳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向后看。落子鸳上下打量了眼前的男生,才回过头去,那张几乎被她忘却了的脸又出现在她眼前。周黎轩做贼心虚,不敢看她,又好奇地注意着她的情绪。落子鸳有些不耐烦的移开目光,心里却记住了这个叫周黎轩的男生。“孙钰言,别闹了。”周黎轩微微有些失落,叫回了落子鸳身边的男生。
    落子鸳以为,从那以后,她的世界里再也不会有周黎轩那张有些令人扫兴的嘴脸,但事实证明她错了。开学后的第四天,她便再次见到了那张让她厌恶的脸。
    开学第四天,落子鸳和往常一样陪着好友林墨染去上学。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雪,学校里银装素裹。学校明文规定:早来师生要扫雪。于是落子鸳有些不情愿地扫着,林墨染在一旁帮忙。纤细的竹枝一次次触碰冰冷的地砖,发出簌簌的声音。寒冷无孔不入地侵略着每一寸裸露在外面的肌肤,丝丝凉意从指尖蔓延到全身的每一个关节。
    “嘭”,一个雪球打在落子鸳身上,发出一声闷响。落子鸳拍了拍衣摆上的雪,抬头的一瞬间看见了周黎轩那张幸灾乐祸的脸。“子鸳,你没事吧?”林墨染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那个黑色风衣的男孩,“他是谁啊?”落子鸳翻了个白眼:“周黎轩,就是一神经病,别理他。”“不行,他敢欺负你,我要他好看!”林墨染本来就是个暴力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况落子鸳是她最好的朋友,让她忍气吞声,她可做不到,抄起扫帚追着周黎轩就打。于是你可以看到一个黑衣男孩在前面没命的跑,一个身材高大的女生拿着扫帚在后面追,两个人绕着操场跑了半天。落子鸳又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低头扫雪。可是周黎轩和林墨染的梁子算是就这么结下了。
    周末很快就到了,落子鸳很早就到了医院,靠在窗边。光秃秃的树枝上披着白雪织成的锦缎,天空灰蒙蒙的,看不清楚。“落子鸳,你个小气鬼,不就是拿雪球打了你一下嘛,至于找人来教训我么?”周黎轩指着落子鸳就骂,“别装啊,肯定是你指使她的,不然我和她无冤无仇的她干嘛追我。”落子鸳不解释也不生气,抱歉的笑了笑,不再理他。周黎轩也觉得没意思,悻悻地走了。落子鸳看着他手背上的淤青,按林墨染下手那么重的特点,他身上该有多少处淤青被衣袖遮盖?想到这里,落子鸳不禁有些心疼。算了,谁让他先用雪球打她的呢。甩了甩长长的马尾辫,把顾虑抛到脑后。翻开医院最新的杂志,落子鸳漫不经心的看着书上的笑话,却怎么都笑不出来。有些渴,落子鸳的手习惯性地在桌子上摸索有没有纸杯,摸了好久都没有找到杯子,这才想起来根本就没有倒水。落子鸳刚想起身,一杯水已经放在她眼前。有些疑惑的抬起头,再次对视上有几分邪恶的双眸,落子鸳不由自主的一哆嗦。“你……干嘛?”周黎轩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我有那么吓人么?——高医生叫你去呢。”说完他就向病房走去,转身出门的时候落子鸳才听见他的后半句:“和我一起。”
    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落子鸳用单薄的被子裹住自己,看着另一张病床上的周黎轩。他坐在床上,似乎不准备躺下,有些好笑的看着落子鸳,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落子鸳被他看的浑身不舒服,幸好这时一个个子矮小,留着利落短发的医生走了进来,坐在落子鸳身边。她冰冷的指尖弄的落子鸳身子十分僵硬。“十五分钟,到了叫我。”高医生丢下这句话,又到周黎轩身边。
    落子鸳百般无聊的躺在床上,眼前是白色的纱布,她什么都看不见。许久,她感觉到有东西落在她身上,一摸,是床被子。“周黎轩,你干什么,又不老实是不是?”高医生严肃的问,她不喜欢捣蛋的病号。“我不需要,给落子鸳就好。”周黎轩轻描淡写的说,语气不冷不热。高医生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旁的护士叫住:“瞧人家周黎轩,多会疼人啊。”她阴阳怪气的笑着,然后推着高医生就走了:“别打扰他俩了,快走吧!”
    门轻轻关上,房间里只剩下落子鸳和周黎轩,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落子鸳回味着护士的话,脸微微有些发烧。很安静,落子鸳甚至可以听到周黎轩均匀的呼吸声。“落子鸳,你没睡吧?”她听到周黎轩叫她。落子鸳摇了摇头,却又想起来他看不见,便轻轻哼了一声。“上次和你一起扫雪的那个女生是谁啊?”周黎轩咬牙切齿的问。“问这个干嘛?”落子鸳有些警惕。周黎轩愤愤地说:“我又不是故意欺负你的,她急什么啊,一见着我就打。”“活该。”落子鸳轻声说。“你生气了?”周黎轩小心地问。“没。”落子鸳闭上眼睛,不想再说什么。沉默了许久,周黎轩有些突兀的问:“落子鸳你有男朋友了么?”落子鸳想骂他,可是听他的语气很认真,便回答了:“没有,干嘛?”“我们班成双入对的多了去了。”周黎轩的回答让落子鸳有些想笑:“你羡慕了?”周黎轩有些心虚的回答:“没有。不过,你知道我兄弟吧,孙钰言,他暗恋你。”落子鸳一时语塞,心中有些莫名的失落。“喂,你怎么了?”周黎轩又问。落子鸳轻声回答:“没。”“你什么时候的生日?就算你比我高一个年级,也不一定比我大啊。”周黎轩的声音里有一丝兴奋。“99年4月。”落子鸳的回答听不出感情。而周黎轩却像是受了很大打击一样,很不服气。她是初春暖阳,他是寒冬飞雪。
    十五分钟之后,落子鸳坐在床边,像小时候一样,叠着被子,看着周黎轩气急败坏的样子,情不自禁的微笑。那时的她并不知道,命运的细线将两个人紧紧的缠绕在一起。落子鸳也没有想到,从那以后,基本上每天她都会鬼使神差地看见周黎轩,而她却不知道是悲还是喜。她会看见他在操场上踢球,她会看见他在餐厅里吃力地推着满满一箱碗,她会看见他早上在走廊里和孙钰言打闹。有时周黎轩也会看到她,只是他的情绪变化很大。而落子鸳见到他的吃惊并没有因为见面的次数更加频繁而缓解多少。
    有时周黎轩看到她会撒腿就跑,有时会骂她,有时会冲过来要打她,而落子鸳并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情绪变化这么大。早上上学时,落子鸳看见背着书包的周黎轩从她面前走过,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周黎轩闻声回头,看见她像看见鬼一样,撒腿就跑。落子鸳无语地跟在后面,看见校警挥动手中的黄旗,周黎轩头也不回的冲过马路,再也没有看她一眼。落子鸳有些疑惑,但她还是跟在他后面缓缓走进了校园。课间去跑操的时候,落子鸳在拥挤的走廊里被人流推来推去,拐角处,她撞在一个人身上,抬头一看,正对上那双喷着怒火的眼眸,吓的她失声尖叫。周黎轩及时捂住她的嘴,抓起她的胳膊,瞪了她一会儿,又狠狠甩开。落子鸳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红红的像烙印一样。放学时,落子鸳沉默的跟在林墨染后面,刚下一层楼,就看见周黎轩邪恶地靠着墙,显然正在等她。“落子鸳,250.”他悠悠地吐出这句话,转身进了教室。落子鸳愣了一下,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子鸳,你怎么了?”“子鸳,他是谁啊?”“子鸳,他凭什么那么说你啊?”身边的疑问越来越多,落子鸳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还是林墨染够意思,一口气把两个人的恩恩怨怨都说了,于是,这个所谓落子鸳和林墨染的秘密就这样被诏告天下。回家的路上,落子鸳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地砖。林墨染察觉到她的沉默:“子鸳,你怎么了?”落子鸳摇了摇头。林墨染快步走到落子鸳身前,挡住她的路,摇着她的肩膀,严肃的问:“你和周黎轩到底什么关系?”落子鸳也想不出来和周黎轩的关系。朋友?哪有见面就跑还又打又骂的朋友。冤家?哪有对自己那么好的冤家。同学?和他又不熟,他还比自己小一个年级。只好反问:“问这个干嘛,你不会看上他了请我做媒吧?”林墨染扑哧一笑:“我是那么低俗的人么?”“那就是他看上你了?”落子鸳一脸坏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这么八卦。“怎么会呢?”林墨染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不怀好意的靠近落子鸳,“要看上也是看上你吧!”落子鸳不知为何噎在那里,想不出反击的话来,只好幽怨的看了她一眼,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切”,脸颊却荡漾着两抹绯红。
    周黎轩狠狠将拳头砸在墙上,脑海里是落子鸳的笑靥。他总是能在学校里看见她,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身边总是围着很多朋友,她笑的明媚如花。就是那样一抹笑,把落子鸳刻在他心上。林墨染见他一次就打一次,几乎褪去了他作为一个男生所有的自尊,而他实在不愿意相信这个和他没见过几面的生人会见到他就打。如果不是林墨染自愿的,那就只有落子鸳可能会指使她。周黎轩苦笑,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落子鸳。躲她觉得没面子,打她下不去手,骂她……只能骂她了。孙钰言远远地看着周黎轩,握紧了拳头,像是决定了什么。
    当落子鸳再次去医院的时候,她并没有见到周黎轩,只有孙钰言冷着脸坐在一边。落子鸳走到窗边,望着医院外面刚刚展出新芽的树,心中却是一片荒凉的沙漠。“你离周黎轩远点。”冰冷的语气像是在冰箱里冷冻了一天一夜,落子鸳回头看着孙钰言,十分不解:我离他近么?孙钰言皱了皱眉,似乎很不满意她现在这个表情,想起周黎轩那个几乎可以用颓废形容的侧影,他就忍不住想要发怒。于是落子鸳在听了他一顿骂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给孙钰言一个倔强的背影,仿佛在说:我没做错。
    落子鸳便真的很久没有在学校见到周黎轩,有些不习惯,就像日子又回到了从前,不再有期待,不再有惊喜。擦拭着音乐室里的钢琴,落子鸳有些失神。“子鸳,都说你学过钢琴,给我弹一曲怎么样啊?”看着发呆的落子鸳,林墨染放下手中的扫帚。“万一有人听见了怎么办?”落子鸳回过神来。“没关系啊,现在是课外活动,外面那么吵,谁听的见啊。”林墨染几乎是恳求的语气了。落子鸳拗不过她,只好坐在学校的钢琴前,为了以防万一,她第一步就踩下了弱音踏板。那旋律,迷醉了相依的恋人,吹出了春天的气息,抒发了温暖的情意,改写了痛苦的记忆。林墨染惬意地靠在阳台上,歪着头盯着落子鸳的侧影。白皙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垂睫在脸上投下一抹阴影。没有曲谱,落子鸳只是低着头,那些音符,那些旋律,仿佛早就熟记于心,像潺潺流水般在指间流淌。合上琴盖,落子鸳拂去钢琴上最后一缕灰尘,抬头对林墨染说:“走吧。”林墨染点了点头:“你先走好了,我锁门。”落子鸳微微一笑:“你连句评价都不给么?”“什么?”林墨染有些疑惑地看着她。“算了,我走啦。”落子鸳微微有些失落,林墨染从来没有走神的这么厉害过。
    托着疲惫的身躯爬楼,落子鸳刚走两步就被人拉住,回头一看,不是周黎轩是谁!“明天……你去么?”落子鸳把视线从抓着自己衣袖的手移到他脸上,对上那纯净的和蒸馏水一样的双眸,点了点头。松开抓着落子鸳的手:“我等你。”落子鸳“哦”了一声,三步并两步匆匆上了楼。周黎轩目送着落子鸳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才转身离开。
    第二天早上八点,落子鸳准时坐在了作文班的教室里望着黑板发呆。“嘭”一个爆栗,落子鸳捂着脑袋眼泪汪汪的抬起头,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眸。“鸳鸯你想什么呢?是哪个帅哥让你这么魂不守舍的?”“江离城!我才没有呢!”落子鸳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一直到放学,落子鸳都眼睛直直地盯着黑板。“啊!”又一个爆栗,落子鸳回过神来。“都放学了,还发呆!”江离城整张脸都写着【猥琐】两个字,“心不在焉的,还说没有想帅哥!”落子鸳只在意了前半句,抬眼看表,已经十点了。天啊,要迟到了。落子鸳背上书包就跑,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冲进了医院。在门口,她看见一双略显倦意的眼睛。“周黎轩?”落子鸳半信半疑地轻声叫他。然后一个颓丧的男孩像打了鸡血一般精神,眼睛红的像小白兔一样丝丝盯着落子鸳:“你怎么才来?你知不知道我从七点半就开始等你了!”落子鸳小声嘟囔着:“我只说来,又没说几点来。”周黎轩看着眼前有些委屈的落子鸳,实在不忍心再说什么。“走吧,高医生在等我们。”语气变得温柔,拉着落子鸳就跑。
    医院里,那无垠的白色让病房里充满死亡的气息。周黎轩找高医生去了,落子鸳无聊地坐在一边。一个护士笑吟吟地拉过落子鸳的手,放在腿上:“子鸳,你知不知道,你没来的这段时间,周黎轩别提多着急了,一直在窗外乱看,来一个人就出去看一眼是不是你。不肯做任何治疗,说要等你一起……”护士还在说,落子鸳却已经听不清了,只有最后一句话在她耳边像炸雷一样,惊的她如梦初醒。“我觉得,他很喜欢你。” 
    落子鸳觉得自己应该回答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这关系变化也太大了吧。前几天还是冤家,这就成了恋人了?不对不对,肯定弄错了,毕竟这个护士就会八卦,上次说周黎轩会疼人的也是她。抽出被护士握着的手,低下头盯着衣摆,什么也说不出来。“走啦,落子鸳!”周黎轩叫她,落子鸳连忙站起身来,幸亏周黎轩救了她,不然她该怎么说。护士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笑了笑。
    黑暗中,只有眼前画片的光亮。落子鸳僵硬地坐在周黎轩身边,只有两个人的房间让她感觉莫名的紧张。然而周黎轩什么都没有做,让她觉得倒是自己疑心疑鬼了。落子鸳逃似的从黑暗中跑出来,回到那个属于她的明亮的窗口,望着树上嫩黄色的叶子,心情微微好转。周黎轩走到她身边,看着街边的树,有些不解的问:“你每天站在这里只为了看树么?”“春天到了呢。”落子鸳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眼中闪烁着异样的流光。“你的春天什么时候来呢?”周黎轩托着腮,竟把心里想说的话问了出来。“我的春天么?还很遥远呢。”落子鸳抬头看天,若有所思。周黎轩却并没有顺着她的目光向天上看,他眼里只有她,眉宇间似有若无的忧伤,像甩不掉的影子一样笼罩着她。落子鸳心头的乌云却渐渐散开:我相信你一直在天上静静的观望着我,像天使一样永远守护着我。她在心中一字一句默念道。
    春天?究竟是哪个春天?两个人所指的春天并不相同,就注定了要在背道而驰的路上渐行渐远。晨光熹微中,那个黑发墨瞳的少年和那个一袭黑衣的少女,从温暖的日光走进冷清的月色。前方是迷雾森林,只能选择离开,湖畔有着明净眸子的少年。
    走出医院,落子鸳沉默的走上公交车,也许是因为有心事,所以她走的很慢,没有意识到周黎轩和她上了同一班车。似乎是抓住了落子鸳喜欢阳光的特点,周黎轩站在明媚的窗边招呼落子鸳。落子鸳只是摇头,望着窗外一掠而过的翠色景致,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周黎轩也不再坚持,只是怔怔的看着落子鸳。她的思绪就像乘着春风远去的柳絮,飞去未知的远方。
    当落子鸳脚下的地面不再晃动的时候,她的思绪也飞了回来,一转身,看见周黎轩站在身后,心里却莫名的踏实了许多。并肩走到十字路口,街上车水马龙,两人相顾无言。记忆中的信号灯,闪烁着鬼魅的腥红。周黎轩在路口停顿了一会儿,转身沿着街道继续向前走,落子鸳凝视这他离开的背影,心中有一丝怅然。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目送周黎轩离去,那背影,看似阳光,却有着隐约的阴霾。很多年后,当落子鸳回想起那一年周黎轩离开的背影,似乎是被红灯判了禁行。爱是条单行线,一旦开始走,就不能再回头。他已经离开,走向另一个世界,而你却只能傻傻的站在原地,满眼都是他离开的背影。原来除了起点一样,其他竟没有半点路是共同走过的。无法追随他的脚步,只能看着他头也不回的向前,和另外一条线交汇。然后心碎了一地,待一阵微风吹过,不留一丝痕迹。像个失去小熊的孤单童年里的小孩,蹲在无人问津的巷口,埋头哭泣。
    那天在十字路口,他向左,她向右,像是几米的那幅漫画《向左走,向右走》,从相聚一直走到别离。在很长一段没有周黎轩的时光里,每当听到梁静茹的《可惜不是你》,落子鸳都会忍不住红了眼眶。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曾一起走却走失那路口。——《可惜不是你》
    后来的日子就在一黑板又一黑板的数学题,一张又一张的阅读卷和一个又一个英语单词中浑浑噩噩的过去了,落子鸳就那么迷迷糊糊的毕业了。记得考完试大家把书本抛向天花板欢呼的声音,她却觉得自己像沧海一粟一样对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充满了不舍。走在放学的人流中,她的眼神比任何一个人的都要茫然。
    不记得匆匆五年时光曾经做过什么,喜欢过什么,爱过什么,仿佛要回忆这五年时光,只是一片空白。落子鸳有点害怕,是不是失忆了?缩在被子里苦苦的想,除了周黎轩那张欠抽的脸,她的记忆里再没有痕迹。“不会的……不会的。”落子鸳眼角渗出几滴泪。可是记忆中的影像都只是那个有着邪魅笑容的少年。他冲进班里找她时的怒气冲冲;他被林墨染追着跑时的落魄;他在换道服时她无意闯入的羞涩;他在窗口等待她时紧锁的眉;他把被子抛给她时平淡的语气;他用手臂圈出阳光找她过去的满怀期待的眼神;她路过他时他咬牙切齿挤出“250”的狰狞的表情;他看着她孤独身影时的茫然;他看见她微笑时自己也情不自禁的扬起嘴角……落子鸳想着她和周黎轩的过去,心底有一丝苦涩。
    毕业典礼上,落子鸳站在台上,被一个又一个哭的肝肠寸断的老师抱在怀里,目光却扫过台下每一张熟悉的陌生的脸庞。有的泪流满面,有的面无表情,有的还在哄笑。可是那么多张脸庞,为什么没有他?仿佛觉得这最后一眼周黎轩是会来看她一样,落子鸳茫然的眼神似乎预见了他们苍白的未来。从今以后,她落子鸳不能再踏入这所校园半步,也没有时间再去医院治疗,而错过了这最后一面,记忆中那张像小痞子一样坏坏的笑脸就这样在她的世界里消逝不见。眼泪落下,无声无息。落子鸳眼神空洞,目光涣散,像被人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像哭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泪眼朦胧,她仿佛看见了十字路口处她回首望见的身影,渐渐走出她的世界,再也看不见。
    蝉在不厌其烦地唱着古老的歌谣,因为躲在榕树的绿荫下,便仿佛得到上帝眷顾,只顾高歌。偶尔吹过一阵风,浓密的绿叶兴奋的“沙沙”作响。落子鸳坐在高高的阳台上,MP5里还播放着旋律忧伤哀婉的流行歌曲,长长的耳机线垂到胸口。手里捧着一本郭敬明的小说,任凭大滴大滴的泪水落在书上,晕开了墨迹。
    在落子鸳的记忆中,这个暑假似乎格外的漫长,看不见周黎轩的日子里,她整颗心都空空的。在她的记忆中,这个夏天又似乎格外短暂,一眨眼她就已经换上一身新的校服,站在崭新的校园里,和陌生的人。而周黎轩,却像是蒸发了一般,医院里再也没有一丝他来过的痕迹。
   一年后,当落子鸳结束了期末考试,打算着多出来的这个下午该做些什么的时候,她接到了林墨染打来的电话。“鸳鸯,我们回去看看好不好?”落子鸳一怔,也许,应该回去看看,只为了见他最后一面。她答应下来,连校服都没换就冲出了家门。路上,她又想起周黎轩那张脸,尽管模糊不清,却依稀可见。她还记得地震演习时他冲她做了鬼脸,她还记得跑操时他遇见她对她说“加油”,她还记得那年六一她站在台上主持时他在台下冲她吹口哨……一年,原来那些关于周黎轩的片段一直根深蒂固在她脑海里,从未忘却。落子鸳有些感伤,再抬头,已经站在那熟悉的校园门口,隔着校门,她看见操场上奔跑跳跃的身影,心中隐隐激动。
    为了说服那个极负责人的看门人,落子鸳费了不少口舌,当她好不容易再次踏进校园的时候,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还是那棵石榴树,她曾经认真数过树上的石榴;还是那一株杏树,她曾趁午休偷偷跑出去摘过青涩的杏子;还是那棵龙爪槐,她曾扫过树下的片片粉红色的绒花。她走进过去的教室,抚摸着桌子上的每一道纹路,那都是她曾经停留过的痕迹。当她走过当初撞上周黎轩的拐角,她还抱有着偶遇他的期望。在周黎轩的教室门口,落子鸳停了很久。突然门开了,周黎轩从教室里跑出来:“终于考完了,可以透口气了!”他一边呼吸着教室外的空气一边说。落子鸳小心地凑上前,叫他的名字:“周黎轩?”周黎轩的身体僵了一下,不可置信的回过头,在看见落子鸳的那一刻,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你……你怎么回来了?你回来干嘛?”落子鸳愣住了,她以为他会很高兴,可是周黎轩的脸色并不好看,他接下来的动作更是让落子鸳的心凉得透彻。周黎轩抬腿狠狠踢着落子鸳,像中邪了一般。落子鸳渐渐感觉不到痛楚,她想躲开,她不想让自己的心更疼,可是双腿却像是灌铅一般沉重。林墨染并没有再教训周黎轩,只是在一旁缠着过去的老师叙旧。周黎轩的举动引来了各班的同学,他们都好奇的看着周黎轩气急败坏地在踢一个身穿中学校服的姐姐,而那个姐姐像是任由他糟蹋一般一动不动。孙钰言拨开人群,挤到最前面,他眼中是藏不住的不忍和忧伤。时间停在那一刻,落子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眼中满是不相信、惊奇和浓浓的化不开的忧伤。孙钰言上前去拉周黎轩,林墨染拉过落子鸳的手,拽着她就下楼了。
    落子鸳被她拉着下了几层台阶便再也不动了,她右手扶着墙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林墨染有些不解:“干嘛,快走啦,再不走人家就追上来打了!”落子鸳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林墨染仔细一看,在发现落子鸳脸色苍白,死死咬着的下唇渗出鲜血。应该很痛吧,被踢了那么多下。林墨染想卷起她的裤脚,看看她的伤,落子鸳却推开她的手,一个人扶着墙,一步一步的走下楼。她眼里没有泪,她的双眸没有焦点,她的双腿微微颤抖。林墨染想上前扶她,却一次一次被落子鸳推开。林墨染看着她步履蹒跚的样子,有些心疼。
    这天晚上,落子鸳像往常一样打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流顺着她的身体滑落到池里。她全身浸泡在水池里,腿上的伤隐隐作痛,她用冰冷的手指缓缓抚过身上的每一处淤青和蹭破的皮肤,眼前浮起一层水雾。她用沐浴露小心的避开伤口,泡沫却顺着水流滑到伤口处,痛的她不断用水冲洗。将水流开到最大,奢望滚烫的热水可以温暖她冰冷的心,可她只看到了绯红的皮肤。眼泪不受控制地划破眼眶,和水流混在一起,分不清楚。
    用浴巾细细地包裹住每一处淤青和伤口,落子鸳凝望着满天星斗,很久很久,沉默无言。
    同一片天空下的某一个角落里,周黎轩坐在开往另一个城市的火车里,捧着杂志,却什么都看不进去。记忆里,是窗边那个女孩子精致的侧脸。她一定很恨他吧,他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伤的她那么深,那些伤口应该够她痛一阵子了,那么等伤痊愈的时候,她就会忘记他吧。故意不在她的毕业典礼上看她,故意一个暑假都没有去医院,故意隐瞒她自己要离开的事实,让她知道后她一定会很难过吧。也许他真的不是她的春天。周黎轩苦笑了一声。落子鸳,希望我们都能忘记那句没有说出口的爱。
    火车发出一声沉闷的呜咽,渐渐离开这座城市,在暮色中,他永远离开了她的世界。望着窗外的天空,周黎轩微微红了眼眶。
    MP5里放着张韶涵的《亲爱的那不是爱情》:太美的承诺因为太年轻,但亲爱的那并不是爱情,就像是精灵住错了森林,那爱情错的很透明。
    错过的年华,在寂寞里开出斑斓的花,有些人却依然还在回忆中逆流寻找梦中的彼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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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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