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铁里……
在地铁里……
上地铁前，我总会拎一份报纸，这十五分钟的路程非常合适看一份当天的报纸。我总会站在另一面一般不开的车门凹处，埋头读报纸。我发现在地铁里，人们做的事情无外乎这三种：他们打瞌睡或者望着空中发呆；他们发短信或者用手机打游戏；他们看报纸。
曾经看到一个坐在我对面的小伙子在睡觉，他一定是累积了，他头靠着侧面的透明板壁，双手护在有背带的黑色皮包上面，睡得很香。从他手的紧张姿势看得出睡觉时他还保持着高度的戒备。这是一个长相斯文的小伙子，有深圳人少有的红润脸色，他戴着无边眼镜，饱满的两片嘴唇微微张开，微微露出雪白的牙齿。他不知道，我一直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在车行的嘈杂中，在无数人没有表情的苍白脸孔中，像孩子一样熟睡的他像一幅安静的画，如此生动。有片刻，我忽然心疼他累成这个样子，我竟然有种想摸摸他的浓黑的头发的冲动，我极力压住了这荒诞的年头。直到我下车，他还在熟睡。
我还看过很多张在地铁里睡觉的脸，多是睡得很浅，打瞌睡时的他们也不能摆脱紧张。他们的眉毛还拧在一起，精神不是很放松。一些女人的脸色很不好，黄而黯淡。一个睡着的女孩子脑袋东倒西歪地摆动着，一缕长发散散地遮住她的脸。
这个城市的脚步永远像疯子一样匆忙，或许在地铁上的十几二十分钟，大家终于可以放心地打个盹。
几年前，在手机还是个新鲜事物的时候，在公共交通工具上，经常有一些摆显的人大声地用手机讲电话，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他在用手机。现在，当手机越来越普及，在公交车或者地铁上越来越少看到故意大声讲电话的傻瓜了。而在这空洞的无人说话的时间里，很多人选择发短信或者打游戏。我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现象，在地铁上除了睡觉的看报纸的，大家都在拿着手机发短信或者打游戏。一排坐六个人的座位上，我最多看到四个人在发短信。有一次我窝在角落看报纸，一抬头，发现自己被三个发短信的包围了。他们发短信时嘴角含着微笑，眼神出奇的温柔，他们用表情在和对方进行着虚空中亲密的交流。在现代社会，我们变得越来越冷漠，但是我们又如此渴望交流。我们不再像十年前的火车上和陌生人亲密聊天，我们选择利用一切可能的碎片时间，和远方的人用手指说话。
我经常怀疑自己的智商是不是偏低，因为窝在很多方面非常蠢笨，比如窝不会打牌不会打任何的游戏，哪怕是我手机中最弱智的游戏。所以，看到那些拿着手机狂打游戏的人，我总是充满了真诚的羡慕。如果在地铁上，我身边恰好坐了一个正在玩游戏的人，我会一直看着他玩，看着炮弹把屏幕炸得稀里哗啦，在他的游戏世界里惊讶一路。我曾经和一对打游戏的情侣同坐，他们的脑袋抵在一起，胳膊挎在一起，却各自拿着手机，玩着不同的游戏，他们身体上离得很近，在精神上有各自不同的天空和世界，这真是个不错的境界。一路上，我都在看那个女人的手机屏幕上不断堆垒的砖头，一会儿砖头多了，一会儿轰的一下又什么都没有，让看了半天的我无比恼火。
吸引我的还有地铁里很多情侣，坠入情网真是件有意思的事情，两个人会变得从神态和穿着上像是从一个模子里钻出来的：一个耳朵上打环，留着草一样倒立头发的男人身边经常会出现一个打着鼻子环，穿着前卫靴子的女人；一个穿着雪白衬衫打着领带的文静男人的女友经常是穿着幽雅长裙留着梦幻长发的琼瑶式女生。情侣总是配套的，有什么样的男人，就会出现同种型号的女人站在他的身边。爱情会让两个人变得同质化。
坠入情网的人经常就会变成软体动物，两个人中总有一个更爱另一个，至少从动作和肢体语言上，经常是女人像鼻涕虫一样粘着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一面脉脉含情地看着他，不停地抚摸他的胳膊或者腿。我惟一有一次看到的是一个男人像个花痴一样，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一遍遍地摸着他女友的脸，而后者则面无表情，神情麻木。
这种形式上倾斜和不对等的情侣关系不是我欣赏的，我欣赏那种沉默但无比默契的情侣。曾经在地铁上看到过一对，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毛衣，面对面站在车厢的中部，男人环着女人，他们温柔对视着，有时男人会低下头和她说着什么，但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如此安静，但紧紧依在一起。这样的情侣让我感觉到他们是真正内心的交融，虽然没有太多夸张的肢体语言，但我已经知道，他们如此相爱。就像我在看《南方都市报》一个专门登摄影作品的栏目“瞬间”时，一个叫陈志刚的摄影师拍了一张让我感动的照片：两个穿一样红色外套的情侣，他们用长长的鹅黄毛线围巾绕过他的脖子再绕过她的脖子，就这样紧紧依着走在冷冷的冬日。这幅照片让我读到了所有关于爱的温融。
每天的地铁就像长长的情景剧，让我看着没完没了的人物在晃动，读着他们片刻的人生。有时，我不想看这出情景剧也不想看报纸的时候，我就带本书去看，我有一个宏伟的目标，每天利用路上来回的三十分钟，可以把书柜中几百本书全部细读一遍。有一段时间，我去图书馆借了一个系列的画传，有毕加索、达利、高更、康定斯基。这些画传全是全彩色的打开本，汇集了这些画家很多优秀的作品，再配上简要的背景说明。
那天，我正在读高更画传，在一片明亮的橙色中、在女人肥硕的乳房和简单的笑容里体会着他在塔希提岛所感受的原始热力和奔放，坐在我旁边有一个头发乱糟糟一口黄牙的中年男人，他观察了我半天，一直很想和我搭讪，突然对我说：“你这么喜欢看漫画啊？”
转自《盐田国际》2006年第5期
页面更新：2024-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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