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之烛

              祖父90岁了，癌症中后期，又不能动手术，来日已不多，恐怕熬不过今年了。除了静静地等待死亡的来临，别无他法。从去年冬到现在，我一直寄些野生灵芝回去，上半年有两个多月呆在家，也几乎每天陪他几小时。

             虽然祖父和我是民间所说的祖孙单传，但并不亲近。我妈和公婆之间关系不融是一个因素。另外，遗传的基因注定我们一代一代的孤独。就象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描绘的家族一样。“孤独地活着，/孤独地死去，/整整好几个世纪/”，我不知道莱蒙托夫的诗如此打动我少年时脆弱的心。

            祖父和我青年时期都叛逆，而祖父最终功成名就。他和我的形象，常常定格某个特定时间里。那时，我二十左右，他已离休在家，常常整天在书案上用小楷抄古籍，就象上校雕金鱼一样。我站在他旁，我们几小时相对无语。一次，他说，“我儿子没用，孙子也一样。”意思是对我的失望。又一次，他说起自己青年参加革命的经历，说是看了《岳传》决定的，而我曾祖父不理解他，一直反对他搞掉脑袋的事儿。言语间流露年轻时不被理解的苦闷。我曾祖父是旧时私塾先生，本份人，精通周易，至今本地都有他的卜卦传说。但他卜不到儿子的心，如同祖父不理解我的孤独一样。我和他交流如此之少，所以深藏的内心的热情和悲痛竟是刻骨铭心。

          更早些，当我儿童时，祖父牵我的手去县城。我家在农村，他在县城工作。从我家到县城有十来公里。我们爷孙俩走过破烂公路，走过荒草丛生的河边小路，走过一年的四季，走过纯真年代。想起他牵我的手一起走过的日子，竟泪流满面，悲不自禁。

          我也会老，也会有静静等死的一天，如同风中之烛。不知道那时子孙辈会不会理解我，恐怕也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