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
夕阳,菊花,春天的风。
五千里冀州的莽原,在一天的最后时分如此寂静,空气中幽幽扬起古老的雄歌。曾经热血奔驰的英雄们已经被埋葬,他们的名字已经被尘封在历史中,当年的血则干枯在荒草和尘土下。
白衣的女孩跪在被北风剥蚀的朽木碑前,千千万万的发丝金缕一样被风吹散。映着衰老的斜照,发间雪白的曼陀罗花黯淡得如同那些已经失去的岁月。
老人在少女的背后吟唱再也无人相和的古老战歌。不再是当年,旧时代的武神疲惫的喘息在纷乱的战争中,传说即将被遗忘,只剩下最后的天武者依然在追忆那些轰轰烈烈的理想。
一缕缥缈的香烟追随着风上了天空,燃尽的香碎成了一捻细细的灰。
“我的父亲……我的儿子……”老人嘶哑的声音仿佛漂浮在空气中,久久也不散去。
女孩回过头,老人对她淡淡的笑。
“走吧,”老人挽起她的小手,“我们还有很远的路才能到扬州。”
---《虎牙》
营房内灯晕柔暖,书卷漫摊了一桌,若不是墙角架上悬着甲胄刀剑,几乎不像是边关守将的居所。多少年了,那个男子还是瘦,伏在桌上,披着的裘衣已滑落了,露出肩背上清峭的线条。
裹着雪蓬的人影轻轻在身后掩上了门,踌躇着,无声无息地走上前去。桌前的男子已睡熟了,面容宁静,微黄灯光抹消了脸上峻烈的风霜痕迹,看得出少年时温雅模样。他手边搁着只青瓷酒碗,酒清如水,荡漾着奇异银光,甘冽香气幽幽向人鼻端探上来。裹着雪蓬的人影探手取过酒碗细细端详,那底下还沉着什么皱缩的东西,经了浸润,舒展开小半,明透淡青,如同纱罗裁成。
那是缬罗,烘干浸酒饮下,一朵可得一梦的奇异花朵。得不到的仍然是得不到。留不住的亦无从挽留,这花朵给予人短暂的三个时辰,好让人在梦里重温那些电光石火的幸福,以及今生再难得见的面容。然而,愿意为此付出昂贵代价的人却那样多。这毒药般令人成瘾的花朵,与醇酒一同,每日每夜,不知填补着多少人胸臆中深不见底的空洞。
男子沉沉地睡着,呼吸匀净。
缇兰脱去了雪蓬,将碗中残酒一饮而尽。那澄净清凉的酒倘下去,火辣辣地割着她的嗓子,一股热流从胸口浸如四肢百骸。冰冷的手渐渐暖了,长途跋涉的倦意一瞬间全涌了上来。
她静静地坐在地上,头枕着他的膝,合上眼,便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她梦见那年晴和的暮春天气,日光烘得人骨头发酥,她十四岁,乘着堆满洁白菡萏的大木盆,漂流在帕帕尔河上。梦里有人牵着她的手,温暖坚定,仿佛一世都不肯放开。
纵然此时窗外莽原暮雪,关山如铁
---《缬罗》
许多年之后吕归尘回想他一生中最温软的时光,是在南淮城的街头,他和他心爱的女孩儿并肩地走,有时侯羽然也会拉住他的手,而有的时候,她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高声呼喊让他走快一些。曾经在那些深寂的小巷里,她没来由地唱歌,这时候吕归尘总以为他是在做一个很漫长的梦,长到不会再醒来。他们走累了会托着腮坐在那里,看着一辆又一辆的大车经过,羽然说那我要坐比你早的一班大车,这样我总是先到,你追着过来,我又跑掉了。
吕归尘会拼命地去回想他和羽然在一起的一点一滴,他怕遗忘,他想是否曾有一刻羽然的心里对他有过那么一丝的异样的情怀,可是他不知道,于是他仅仅能一再地回忆他的手指划过羽然的长发时,仿佛划过纤细如丝的时光,你揽不住它,只能在风一般的触感里面去见证曾经有过的一切。
长发是顺滑的,像是丝绸,其实一点点的分叉都没有。吕归尘的手最后停在羽然的面颊边,他触到了羽然的耳朵,捏了捏。
“痒死了痒死了!”羽然格格地笑着闪开,用手把自己的两只耳朵都捏了起来,不让吕归尘碰到。
吕归尘看着自己的手,觉得那种柔软的感觉还在,只是像被风吹走那样一丝一丝地散去了。
“对了,今天我和煜少主约了,有点事,我要先走了。”他站了起来。
“喂!记得结了账再走,我可没带钱。”
“哦。”
“还有,”羽然把手高高地举了起来,“我还要米酒!”
吕归尘愣了一下,不由得笑了起来,摸出一枚金铢放在桌面上,对一旁的伙计说:“还要米酒。”
伙计答应着去了。
吕归尘走到门边,看见羽然把自己那杯喝完了,舔了舔嘴唇,把吕归尘那边剩的半杯也都折进了自己的杯子里。她双手捧着杯子,一点一点地抿着,转着眼睛去看周围,像个无聊的孩子。
“羽然......这些天我有点事,不能常出来了,”吕归尘觉得自己的声音在抖,他竭力忍住了。
“嗯!”羽然点头。
吕归尘揭开了帘子。
“真傻......”他轻声说。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谁,也许是自己,也许是说羽然,说那么多隐隐约约的眷恋和表白你始终都不明白,只是在下午的阳光里雀跃着爬上树去摇晃挂满枣子的树枝。
“阿苏勒你说什么?”羽然在他背后说。
吕归尘不敢回答,也不敢回头,他装着没听见掀开帘子出去了,面对外面刀枪剑戟一般的阳光,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一生之盟》
页面更新:2024-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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