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篇

第五餐厅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迎面一个不封顶的“口”字型大柜台，柜台里预备着各种炒菜和主食，可以随时刷卡吃饭。有课的学生，中午傍晚放了学，每每花两毛钱，买一份豆浆——这是几年前的事了，现在每晚要涨到五毛——拿塑料袋装了，热热地回宿舍喝。倘肯多花一块，便可以买一碟花生米或者一份糖拌西红柿，就馒头吃了。如果出到五块，就能买一样荤菜，外加一瓶啤酒。但是一般学生都是“工薪阶层”，大抵没有那样气派，只有那些有了恋人的，才面对面坐下来，你一口，我一口，慢慢地坐着吃。

日子一天天流过，虽然没有什么烦心事，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只有在餐厅见到孔乙己，才可以笑几声。

孔乙己是坐着喝豆浆而没有女朋友的唯一的人。他身材高瘦，苍白脸色，大大的眼睛里常常布满血丝；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的爱情经典，叫人半信半疑。孔乙己一到餐厅，所有人都看着他笑，有人叫道：“孔乙己，又让人家甩了？”他不回答，对大师傅说：“打一份豆浆，加一个咸鸡蛋。”便把卡插了进去。他们又故意高声嚷“你一定又欺负人家女生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几天亲眼见你对邻班动手动脚。”孔乙己便涨红了脸眼里血丝条条绽出，争辩道：“抛弃不能算甩……抛弃……情人间的事，能算甩吗？”接着便是什么“胭脂泪，留人醉”什么“一寸相思一寸金”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餐厅内外满是快活的空气。 www.qqjias.com.cn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的确有一个女朋友，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没过多久就吹了。又不会塑造自己，整天邋邋遢遢，像个乞丐似的。幸而舞跳得不错，便有女孩子主动找他。可又不会与人相处，跳不了几次，就把人得罪了，时间一长，约他跳舞的人也没有了。于是处境越发地糟糕，便成了现在的样子。

孔乙己喝过一碗豆浆满脸大汗，旁人便又问：“孔乙己，你当真有女朋友吗？”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么每次吃饭都是一个人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的模样，嘴里哼哼半天，让人一句话都听不懂。这时候，众人都哄笑起来。

有一回，孔乙己对我说道：“你谈过恋爱吗？”我摇了摇头，他说：“没谈过，那我告诉你，谈恋爱有四种方法，你知道吗？”我想这么粗俗的问题也配问我吗？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乙己很恳切地说：“不知道吧，我告诉你……记着，将来可以用上。”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孔乙己是这样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五一节前两天，餐厅老板正在慢慢结帐，忽然说：“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一个领着女孩的男生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正在写检讨呢。”“哦？”打击感到吃惊。“他依旧缠人家女孩子，这回自己发昏，竟追到校长女儿的头上了。”“后来怎么样？”“怎么样？校长怪罪下来，系里也要担责任，辅导员正要他写检讨呢。” www.qqjay.org.cn

五一过后，一天比一天热，到五厅喝酒的人也渐渐多起来。一天傍晚，大家正在吃饭，忽然听到一个声音“来一瓶啤酒”，这声音和低，却极耳熟。抬头一看，那孔乙己正在柜台前打饭，他脸发黑，而且瘦，两只眼睛发出迟滞的光。大师傅给他刷了卡，然后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又……”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句：“不要取笑。”“取笑？要不是因为这个，你怎么会被罚写检讨？”孔乙己不再做声，只是把头埋在胳膊里喝啤酒。之后，缓缓地走了。

自那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过孔乙己，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真的处于热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