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无际

 

小瑞三岁半了，用一些我想不到的词。竟然也很是准确。词的准确使用，倒也不打动我，关键是他说那些词时的表情与语调。我觉得他长大了，一步一步走进了我们认为的生活里去了，是那样的饱含深情，没有伪饰，坦然流露。你想拉都拉不住，尽管是想让他多一些快乐与天真，让本属于他的快乐与天真，没心没肺，能够多停留一会儿。那才是真正的快乐的童年啊。

（一）   蝴蝶，真可怜

 

 一天，我和小瑞来到莘北路。我俩，一老一少，一前一后，走着。还是那种老模式。我在前面千呼万唤，走走停停，小瑞在后面左顾右盼，蹲蹲站站，时而指着天上的飞的问个不断，时而蹲下来，盯着蠕动着的小虫子、匆匆而行的蚂蚁。

路中汽车呼啸而过。人行道上，我一不留神，就把小瑞落下了。心里一紧，回头一看。他却正蹲人行道边缘，一动不动的。赶过去，才发现，一只两个铜钱那么大的粉黄的蝴蝶，一个翅膀斜斜地支着，另一个翅膀被人踩在地上。小瑞很静，小脸上表情忧伤。我拉起他，走了几步，他认真地，轻轻地，说，爸爸，蝴蝶真可怜。

正午的阳光，很是烫人。车水马龙的街道，灰尘飞扬。我趁小瑞不注意，又回头看了一下那折翅的蝴蝶。暮春的风里，夹杂着丰富的绿色与浓淡各异的花香。真可怜，那稚嫩而幽远的语调，渐渐远去，但是久久不绝。

一个弱小而美丽的生命远去的残败之相，直扑小孩的眼帘。在万物生机勃勃的春天，从幼小的心灵里流露出了一个感伤的词：可怜。这个词脱口而出，一个心灵却无声地开始成长。

　　　　　　　　　　　（二）换爸爸，好不

 

　一天，我上了一天的课。回到家里，快晚九点了。正在门口脱鞋之际，小瑞从卧室开门，穿着睡衣，直向我跑。我张开双手，抱着他。他一边喊爸爸，一边用双手从鬓角滑向下来，在下巴合拢，还揉几下。好刺啊，好刺啊，爸爸。他很快从我怀中挣下来，自己跑到沙发上。

　我笑着追了过去。他一边推我，一边说，换爸爸，好不？一愣，然后问，为什么呀？爸爸是坏爸爸。我更是怔住了。爸总是打我啊，不是好爸爸。图图说了，坏爸爸要换掉。哦，是动画片的台词挪过来了。

你要换什么样的爸爸?

好爸爸。

那明天我带安安、王子成去玩。

我呢？

你跟好爸爸呀。

我不换了，爸爸。

他马上跑过来，猴到我的身上来了。好爸爸跟坏爸爸，就是这样明镜似的，水一样的鲜明。这么一坏一好，想换又不想换，转换得那么快。让我为自己的成人威胁感到羞愧，从孩子的变化感到亲情是那样的柔软坚韧。

 

                 （三）爸爸哥哥，妈妈姐姐

 

 小瑞三岁多了，基本上都知道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并且一有机会，就会用，而且是大胆地用啊。这常常用换来了众多的赞美：这小孩，真是懂礼貌。虽然是顺口而说的，听了总是让人很高兴的。

 一次，瑞瑞放学回家。见着我就叫，爸爸哥哥。见着妈妈就叫，妈妈姐姐。把我们俩人都叫得糊涂了。他却在地上爬着，翻着筋斗，乐呵乐呵的。我老婆大人，扬起手掌，说，不要乱叫，不要乱叫。妈妈姐姐，妈妈姐姐，小瑞叫更欢。那真是天真的快乐。我追过去，他逃着，很开心地逃着，并且大喊，爸爸哥哥，爸爸哥哥。

 我们童年都被爹妈管得太紧了，管得少有快乐的深刻的跟父母在一起的童年记忆，现在头脑里更多的是呵斥、责骂和巴掌，不免点遗憾。所以不想把小瑞管得不很紧，经常疯玩在一起。小瑞可能觉得，这样的称呼有着别样的快乐与开心。我们倒是不在意，只是在别人在场时，提醒他一下。

 

                   （四）小草会感谢谢我吗

 

 自从小瑞出生后，我们家里到处都成了厕所。大的小的，遍地开花。时而是水漫金山寺；时而润身细有温；时而挤出小软条，时而涂出小金滩。不过，那时小瑞或在怀里，或在地上或在床上爬行，总是出奇不意，让人防不胜防。

突然有一天，他竟然莫名其妙地站起来，能够摇摇晃晃地走了，一步两步三步，让人欣喜不已。但是屎滚落下来，尿直喷而出，一不注意，弄得满地，甚至满脸都，也许还自产自销式地品尝了几口。那脸上还嘿嘿嘿直笑。

渐渐地，他知道要喊了，当然有时还弄先斩后奏。现在他都知道自己扒下裤子，解决后，骄傲地汇报，我撒尿了，我拉屎巴巴了。那神情，简直是得胜回朝的大将，等着人卸盔卸甲，好不厉害。我们就巴巴里地上去，给他整理着装，拥抱赞美。

有一次，走在大路上，小瑞突然发出警报，我要拉尿尿。声音那个脆呀，不异于古代阵前小将挑战时的报名号。众人的目光都一下子转过来，集中在我和小瑞的身上。我只好把小瑞怯怯拉到了路边的隔离绿化带，示意他快点解决。他却不管，大叫，不在这里尿尿。我要回家啊。毕竟是小孩子方便，虽然春光大泄，吸引力还是有限的，总还是让我脸红。我急中生智，你尿尿吧，小草会长得高高的。

这件事过了很久，我也渐渐地忘记了。不想，小瑞室外方便又一次重演了。小瑞不再需要我劝了，自己走到路旁避开路人的目光，解决了。回到路上，过了好一阵子，他仰头问我，爸爸，小草会谢谢我吗？我说，为什么呀？他说，我帮助小草长得很高啊。那黑黑的眼睛里，分明有着郁郁葱葱的草原，一望无际，绿向远处。那真是豪气冲天啊。

会的，一定会的。我笑着回答儿子。他笑了，笑得碧空悠白云。

 

                       （五）爸爸，我八岁了吗？

 

小瑞对玩具有一种痴迷，也有一种强烈的破坏欲望。家里给他买玩具，一般是两三天，再贵再好的玩具，也总是缺胳臂少腿的。看着，觉得一种肉痛，那都是白花的银子换来的。尤其是他的妈妈，见了，总说玩具不要买得太贵的。但是总不能就此剥夺孩子童年的快乐。所以玩具一直还是在买着，小瑞也一直在破坏着，开心地破坏着。

在今年的六一节，小瑞收到了两个大姐姐送来的礼物，其中有一件是一架遥控的飞机。遥控飞机，小瑞一共玩过三架了。最先玩的时候，小瑞还只有两岁。那时，当然是我替他玩，他在旁边看。只要一启起，听到飞机的响声，看到飞机的空中的飞行，他马上躲得远远的。又是兴奋，又是害怕。基本上自己不去玩的。有时趁我们不在，就乱飞，乱拆。以前的飞机大多支离破碎了，不是机翼折了，就是充电不了，还有的已经大卸八块不成型了。因此，我们当时就把飞机收起了，并告诉他得八岁以后才能玩。

近来，他的玩具能够玩的不多了，也就想起了那机雪藏的飞机。他像影子一样执着地跟在我们身后，在完成了诸多的任务，如自己喂饭，收拾玩具，洗澡，背诗，我才答应让他看看那雪藏的飞机。他每次都贪婪地看着飞机，小手在包装上摸来摸去的，好像要把那薄薄的纸摸出一个洞来，最终还是没有超越这个底线。因为我们的监督太严了。我们总在关键的时候，把飞机收起来。并多次重复，一定要到8岁时才能自己玩，要不然，就很危险。他自己也说，是的，要远离危险。老师是这样说的。但是脸上却还是有未尽性的遗憾。

有一天，我感觉好像小瑞长高了一些，就给他量身高。咦，竟然102了。瑞瑞，你长高了。我开心地对他说。爸爸，我是不是已经成为长到八岁了？小瑞扑闪着在眼睛问我。八岁？我愣住了。没有啊，你不是才三岁多吗？我摸着他他小脑袋。哦，他失望地低下了头。为什么想长到八岁呢？我问他。他说，八岁了，我就可以玩那飞机了呀！哎呀，我都忘那档子事，他却一直放在心上。飞机好玩吗？我盯着他眼睛问。我想飞翔，看飞机飞翔。电视里的飞机在飞翔。他认真地回答。

快速转动的机翼，容易伤着孩子。我老婆还是坚持，再等等。小瑞，时不时地在我们面前，踮起脚，问，我八岁了吗？是啊，我们曾经是多么渴望长大。现在再长大，就是老去。连生日都不想过了。真想在岁月的缝隙中，悄然而行。然而，在“我八岁了吗”的询问与渴望中，感到了成长的乐趣与快意。

 

                      （六）我，要吃自己的奶奶

 

这个暑假，我的最大的工作就是给老婆与小瑞做保姆。很久没有下过厨房了。买菜，做菜，想不到还有点烦人啊。最让人有点受不了的还是小瑞啊，以前都是放到幼儿园，没有感觉。现在的小瑞，长大了，精力旺盛，玩得有点奇思妙想。首先是问得烦人，其次是炼处烦人。他完全把你当成一种玩具，一种健身器材。在你身上，摸，爬，滚，捏、拧，扯，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整个儿猴子一样。但是也没有办法。因为没有别的玩伴，只能牺牲自己了，嘿嘿嘿。但是时间一长，就太累了，累得自己一躺，就睡着了。但是也有很好笑的时候。

有一次，看着小瑞这只小猴子，还是在玩。我就迷迷乎乎地睡了。反正就是在身边，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就随他折磨我了，任尔东掐四掐上下摇，我自死睡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好像他不弄我了。我反倒醒过来了。因为担心他乱跑乱动东西。只好睁开不想睁开的眼睛，一看。还好，小子还在，就在我的身边。他把小背心往脖子上拉，并且低下小脑袋，用下巴紧紧地贴着胸前，嘴巴伸得老长，撮着，像是要吸什么东西，从左边到右边。奇怪了，以前从来没有看过他这样表演。是不是又想弄什么东西来让我欣赏。但是他的眼睛却一直没有观察我呀！那小脖子低得青筋老长啊。可能是有点痛，也许是太累了。他停了也再弄，弄了再停。满脸的迷惑，但是还是在努力。

我也迷惑了，问，瑞瑞你在干什么？爸爸，我想吃自己的奶奶！小瑞抬起小脑袋，认真的回答。是吗？他点点头说道，可是我吃不到啊！小脸上真是有点遗憾。他真敢想啊。他吃过妈妈的奶奶，看过电视上知道小牛吃牛妈妈的奶。也许想，自己有奶奶，为什么不能吃呢？！可是那么一点距离，他就是吃不到自己的奶奶，能不遗憾吗？

我很是同情他。他不知道：人生有些时候，有种距离，是永远也不能跨越的。他在创造性地体验。但是我不能这样回答。因为人生提前解释，也是很累人的。所以，我笑了笑说，你这样是吃不到的。不过他没理我，还在那里努力。